喝茶在“德风堂”,本区名流常聚会的地方。老乌早听说过,却是初次光临。入院,门上悬一匾,书“德风堂”三字,某个大作家的墨宝,黑底绿字,相得益彰。入得院内,便听流水淙淙,有古琴声从室内传来,喧嚣顿无,闹市里难得如此清静,人心亦静了许多。约人的却是街道办文化科的河哥,见大家到了,便一一招呼,说:“你们现在可是名人了。”又给书记打了电话,一会儿,书记到了。大家都站起来,老乌也跟着站起。不用介绍,书记准确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刘泽先生,我看过你的画,很喜欢。你的色彩是典型的印象派底子。在中国,色彩好的画家不多,据我所知,色彩超群的,一个罗尔纯,一个傅泽南,我看再要数就是你了。”刘泽说:“书记很内行啊,连罗尔纯和傅泽南都知道。”河哥说:“我们书记读大学学的是艺术教育,研究生读的也是艺术研究,在调来当书记前,做过咱们区文联主席、文化局局长的。”刘泽说:“难怪,有这样的父母官,是我们的福气。”书记说:“我们是朋友,不是什么官,有机会到你的工作室去看看。”刘泽说:“欢迎欢迎。”书记又和朱剑平握手,问:“纪录片拍得怎么样了?你选了个很好的点,这样的片子,做出来,定会产生广泛影响。”朱剑平平素是少言沉默之人,只是低头做事的,没想到书记也知道他在拍的片子,饶是如此骄傲之人,亦不免现出了媚态,露出少见的笑:“差不多了,现正准备做后期,做出来后,一定请书记批评。”书记指着老乌,笑了笑,握老乌的手时,还多握了一会儿,说:“老乌,瑶台艺术村的村长。”老乌脸上的胎记又红了:“那是他们开玩笑的。”书记说:“你的书法功底很扎实,看得出对张猛龙下过工夫。”老乌说:“练过一段时间。书记您很内行啊。”书记又摸了乔乔的脸,说:“这就是那孩子。不知你来,也没带个见面礼,下次补给你。”唯有乔乔最牛,不知书记是官,扭过脸不让书记摸。书记招呼大家坐了。朱剑平说:“书记看上去很年轻,应该比我们都小。”书记说他六六年生人。算起来,比刘泽和朱剑平都小,比老乌也就大一岁,看上去,倒比老乌要年轻许多。老乌感慨道:“咱们差不多同年,您都当上了书记,我还是一个卖二手家具的。”书记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能这样比的。我要同你比书法,不也是没法比。今天来,主要是想和大家坐坐,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我这人喜欢和艺术家交朋友。”
因为年龄相近,又懂艺术,大家很快就没把书记当作书记,和朋友一样,聊得很轻松。
刘泽倒是有心,知道同什么样的人,得说什么话。街道书记,不过一处级干部,官阶虽不高,但这是珠三角,中国最活跃的经济区,所辖一个街道的经济总量,怕是当得内地一个地级市,何况若想实现打造瑶台艺术区的理想,眼前这位书记,可以算得至关重要之人物。当即说:“我有个朋友,原来也画画,曾经很是风光,后来远走异国,挣了些钱,现在投资艺术品收藏,想建个艺术工厂,就像北京的798之类。我跟他说,要建就建在瑶台,瑶台现在已经是名声在外的艺术区,慢慢会聚集更多的艺术家。”书记说:“这是好事。”刘泽说:“如果政府支持,我想他是愿意把艺术工厂建在瑶台的。”书记说:“上面下了文件,两年内,区内所有工厂都要迁出去。瑶台这样的城中村改造,将成为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只是要改造起来很复杂,那些亲嘴楼都是本地人建的,他们每年靠收租金,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政府是把地征走统一规划,还是怎么改造,现在也没有一个可行方案。瑶台的两个工业区,肯定都要迁走的。但迁走后怎么进行改造,现在也没有具体方案。”刘泽说:“要是能找到投资商,把迁走后的厂房租下,改造成艺术工作室。这样一来不用大兴土木,二来,也为咱们区里增加一个文化亮点,您觉得怎么样?”书记说:“有人愿投资,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刘泽趁热打铁:“书记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几位投资商去您办公室向您汇报。”书记就问河哥:“这几天有些什么会,你排一下,安排个时间。”河哥说:“大后天没有会。”书记说:“你安排一下,大后天上午九点,我们搞个正式的座谈,让张副书记,还有你们宣传文化科、产业办都要派人参加。”
书记小坐,三泡茶功夫,说今晚还有一处台坐,遂起身和大家握手告别,让河哥招呼大家继续品茶。众人再喝一杯茶便散去。刘泽少有的兴奋,又去老乌那里商量大事。说:“我看这个书记,是干事的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让老乌帮忙想一想,怎么做这个可行性报告。老乌说:“什么可行性报告?”刘泽说:“过两天不是要去街道办汇报吗?我想弄一个书面报告才好。”老乌说:“这方面我是一窍不通。”刘泽说:“看来这事还得麻烦子虚,毕竟人家是耍笔杆子的,我们俩一块儿去一趟。”老乌说:“要去你去,我不想去找他。”刘泽说:“你这老乌,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计较这些小事。”老乌说:“不是计较,只是我万没想到,他会为这样一件小事打电话来兴师问罪,让我很伤心。再说了,弄艺术村也好,艺术公社也好,是你们艺术家的事,我一个卖二手家具的算哪根葱,无非跟在后头摇旗呐喊瞎起哄,弄得乔乔也没照顾好,往后,我就不跟着你们掺和了。”刘泽说:“你看看你,都奔四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把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再说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咱们梦想的事,眼看有些眉目,你怎么好到这关键时刻打退堂鼓呢?还记得当初咱们曾经怎样梦想,让瑶台的水再变绿,让那些飞走了的鸟再回来。”老乌淡然道:“那也就是随口一说,一个梦想罢了。”刘泽说:“现在,咱们就有了实现这梦想的机会。要是真能把瑶台的工业区变成艺术工厂,把瑶台变成一个休闲酒吧街、艺术街,将来瑶台的历史上,是要写下我们的。”老乌说:“我总觉得这事太大,不怎么靠谱。”刘泽说:“那你就错了,做成一件事情,重要的是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先说天时,国家现正大力倡导提升文化软实力,咱们市发展这么多年,经济成就让世界瞩目,但却被指责为文化沙漠,政府正急于摘文化沙漠的帽子。再说普通市民,物质生活丰富到一定程度,对精神生活的需求就会日益强烈,就说这艺术品市场吧,我的画,二年前一万块一幅我都卖,现在却过百万了,为什么?这是因为艺术品市场的整体行情一路飙升,是因为随着国力的增强,我们的文化也开始受到世界的重视,是输出文化产品的时候了,这就是天时。再说地利,北京的798,上海的莫干山为什么会成为艺术区?马克思说得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未来,能和北京、上海形成文化产业三足之势,非广东莫属,这就是地利;再说人和,现在,咱们瑶台有了一批艺术家,有这么多媒体朋友帮衬,也有资本跃跃欲试,只要再得到官方支持,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了。你想过没有,不管这事成与不成,瑶台的工厂都得迁走,往后瑶台的亲嘴楼租给谁住?还会有谁来买你的二手家具?到时瑶台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开发房地产,建高档商住楼,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这里被开发商圈地之日,就是你老乌离开瑶台之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的努力成功,瑶台还是过去的瑶台,只是这些商铺,出售的将不再是二手家具、五元商品、水货服装、盗版光碟,而是古旧家具、奇石根雕、油画国画、文房四宝,那些个工厂,也将变成艺术展馆,工作室,咱们瑶台将成为休闲文化街区,云涌的臭水沟,将变回你描绘过的石绿色,你不激动?我是一想到这一切都有可能变成现实,而且是因为我们的努力变成现实,我就激动。将来人们到瑶台休闲,喝着香茶,看着街景,说到你老乌,说到我刘泽,说到子虚……人生在世,能做成这样一件事,死了也值。”
刘泽一席话,把老乌说得怦然心动,无限神往:“要真是这样,我就在这里开一家店卖文房四宝。”刘泽说:“你是不敢想,要是这件事真被我们做成了,无论政府,还是投资人,会绕过我们?到时别说开文房四宝店,还会拥有自己的工作室,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亦快哉?”老乌咧开嘴笑:“你这样一说,倒说成真的了。”刘泽说:“怎么是我说成真的,只要我们努力去做,自然会梦想成真。当然,做成任何一件事都有困难,何况咱们做的是这样的大事,风言风语自然难免,委屈误解,也少不了。但你想一想,为了这么大的一个前景,一点风言风语委屈误解又算什么?”老乌搔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是太小气了。”刘泽说:“就是嘛。”老乌说:“那,我跟你一起去找子虚做可行性方案。只是,乔乔……”刘泽说:“算了,说让你一起去找子虚,也是想当个和事佬,改天吧,你心里想通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