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我当然记得。她是个好人,也很能干。”
黄叔说:“好多人都以为,林小姐是基德厂板的情人。那时,我和林小姐算是很好的朋友,我也晓得,她是清白的。后来基德厂倒闭,我就把林小姐请到了瑶台厂。”老乌说:“当初林小姐对我很照顾,原来是您为我说了好话!”黄叔说:“也不全是,是你自己做得好。林小姐这人,是有本事的,也有性格,她到瑶台厂后,我的大女黄云瑶,总是和她合不来,林小姐见我夹在两人中间为难,做了两个月就辞职了……不过我们还是一直有往事。有时心里烦了,或是生意上遇到问题了,总会想到林小姐,有时她能帮我出出主意,更多的时候,就是想和她说说话,喝杯咖啡,心里就好受些了。”黄叔在说到林小姐时,眼里的光彩都和平时不一样了。他说后来他新开了云瑶日化厂,再次想把林小姐请来管生产,但林小姐说什么也不肯来。后来,林小姐谈了个男朋友,没想到,那个男朋友把她的钱都骗走了。黄叔在那时帮了林小姐一把,两人往来就更多了。有一次两人在一起喝咖啡,不知老板娘怎么知道了,冲进咖啡屋里,把林小姐的脸抓破了,当众羞辱了林小姐。没想到,这件事后,本来一直和黄叔保持着距离的林小姐,就和黄叔在一起了。后来,黄叔就在街上给林小姐买了幢楼,他们就在一起了,再后来,林小姐为黄叔生了个儿子。
老乌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林小姐和黄叔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黄叔说:“后来,家里人知道了,这事闹得,村里人都晓得,这几年,我都不参加村里的活动,除了生意场,很少露面。上电视的事,更是不可能了。”老乌早知黄叔在外有人,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林小姐,还给他生了儿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心里感慨不已,也不知那林小姐,何以就跟了黄叔,是真爱黄叔还是。老乌问黄叔林小姐母子可好。黄叔说:“儿子在香港出生,是香港户口。现在母子两个住在深圳。”黄叔说,一边是他的结发妻子,都一把年纪了,是不可能离婚的。另一边是林小姐和儿子,林小姐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仔,如不离婚,又对不起她们母子,真是左右为难,心焦力瘁。三个女儿他倒不操心,都大学毕业,又有瑶台厂这么大一份基业,只是儿子还小,怕是看不到他成家立业了,他若在时还好,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林小姐母子俩可就难过了。老乌安慰道:“不会的,黄叔,您年纪又不大,怎么就说这样的话。”黄叔说:“这些话,是家丑,本不该对你说的。可是这些年,什么事都闷心里,难受。有时也恨自己,一辈子都过来了,老了老了,倒来这一出。刚做企业时,看瑶台起来的好多老板,有了钱就去花天酒地,抠女仔,我还看不惯,说他们是暴发户,不晓得提高自己,这样的老板都是短命老板,以为自己断不会这样的,哪里想得到,哎,你也知道,老板娘这个人……我开始也只是欣赏林小姐,慢慢就喜欢上了。林小姐是不同意和我有这种关系的,可她越是这样,我越像是中了邪,想得到她,也是那些年我生意做得太顺了……”听黄叔如是说,老乌又觉得,他其实很能理解黄叔内心的苦闷。
黄叔说:“我就觉得对不起林小姐,她还那么年轻。我真觉得累,身累,心也累……”黄叔一番话,说得老乌感慨万千。想,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唸的经,幸福不幸福,快乐不快乐,真不是钱多钱少可以衡量。辞别黄叔时,黄叔拉着老乌的手,送他到厂门口,说:“真的没想到,子女们都不理我,能理解我的,倒是你老乌。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老乌说:“黄叔您快别这样说。”黄叔说:“有时间来我这里坐坐。”老乌说:“会的,我会常来打扰您的。”黄叔说:“经济上遇到难处了,你就开口。”
终于见到了黄叔,老乌心里总算去了一块心病,只是想到黄叔如今的处境,看厂子里那冷清样,生意定是惨淡经营,心里甚不是滋味,想到林小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想,感情上的事,是最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出厂门时才发觉天色已晚,慌忙跑去接乔乔,被乔乔的老师板着脸数落一通。老乌红着脸,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任老师批评,完了才说:“老师,还有件事想麻烦您。”老师说:“什么事?”老乌便把电视台要给他拍片子,想采访老师的事说了。老师惊道:“电视台给你拍片子?为什么?”老乌这才说,乔乔是被遗弃的孩子,如此这般,简要说了。老师说:“真没想到,我们的身边就有雷锋。”态度和两分钟前判若两人,很高兴答应了。老乌突然觉得很可笑,明明乔乔的母亲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说起乔乔是弃婴,竟是那么自然,好像把这层干第给忘了。想,自己分明是在说谎,居然一点也不脸红。
想,谎话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回家后给姜维电话,说黄老板不想出镜接受采访。姜维说:“那太遗憾了。”
拍摄折腾了三天才完,经历这次拍摄,老乌算是知道电视上常看的所谓纪实是怎么回事了。简直就像拍电影,有些镜头,一遍一遍反复拍,直到姜维说OK才算过关。瑶台的这些兄弟们倒很配合,对老乌极尽溢美之词。周全林讲的当初如何在五元店结识老乌,老乌又如何帮他,他才有了今天这一段,甚为感人。瑶台厂的程总没有出镜,黄云瑶倒是很兴奋,专门为拍片精心打扮了一番,姜维就特意多给了她一些镜头。在瑶台厂拍完片,老乌瞅个没人的空,对黄云瑶说:“大小姐,我前天去见黄叔了。”黄云瑶装着事不关己。老乌说:“黄叔老了,精神状态很差,身体也大不如从前。”黄云瑶不言语。老乌说:“黄叔很想你们,说起你们姐妹三个都哭了。”这话是老乌编的。黄云瑶听了,心头一颤,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个坚韧的人,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父亲流泪,现在听老乌说父亲流泪,黄云瑶的心也沉重起来。老乌说:“抽空去看看他吧。我前天去看他,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也没开灯,冷冷清清的,看得人心酸。”黄云瑶何尝不想去看父亲,但一边是她的父亲,一边是她的母亲,做女儿的,只是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何况母亲已经很大度,说是愿意接受父亲和林小姐生的儿子,但必须保证再不和林小姐往来。母亲已做了最大让步,可父亲还是选择了和林小姐母子在一起,这让黄云瑶也觉得父亲不可原谅。可现在听说父亲身体不好,心也碎了。嘴上却什么都没说。老乌说:“去看看黄叔吧,或者,给他打个电话,哪怕发条短信。”黄云瑶看着远处,强忍眼里的泪花道:“再说吧。”又说:“老乌……”老乌说:“什么事尽管吩咐。”黄云瑶说:“……谢谢你。”
拍完《老乌的瑶台》,为表对大家的感谢,老乌做东请众人吃饭。没想到一声招呼来了十好几人,包一个大房间还显挤。黄云瑶没来,周全林也没来,说是有事太忙。来的有《异乡人》的张主编,记者老刀,网吧老板唐老师,作家子虚,画家刘泽,民间影视制作人朱剑平,律师李钟,还有街道办的文化科长河哥和区电视台的姜维。子虚又带了新搬到瑶台的两个自由撰稿人,刘泽也带来一个,那人来头不小,据介绍,八十年代曾经是文化界风云人物,九十年代初远走海外,现在算是海归了。在海外这些年,手上趁了些资本,主要搞艺术品投资,这次来,是和刘泽谈合作事项,一是包装刘泽,成为刘泽画作的总代理,二是想在珠三角开画廊。那人掏了名片,每人发一张。一面英文,一面中文,原来大名叫许一墨,后面有“全美华人美术家总顾问”,“洛杉矶中华艺术家协会会长”等等若干头衔,印了满满一张名片。于是大家就都叫他许老师。子虚带来的两个朋友,也都一一介绍了,也是本市崭露头角的青年作家。席间,老乌感叹:“谁能想得到咱们这小小的瑶台,居然聚集了这么多的艺术家。”子虚说:“市里有一个白石村,聚集了上百个自由撰稿人,主要给时尚期刊和纪实类杂志写稿。而我们瑶台的自由撰稿人,个个都搞纯文学。”言下之意,他们的档次倒比白石村的自由撰稿人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