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类的变化,看似细小,实则巨大,此处也只是简略勾画一个时代的先声而已,林林总总,不能穷尽。
却说这一日,老乌去刘泽处还书,刘泽说有个朋友,是知道老乌书名的,想求一幅字。老乌自然应允。问刘泽写什么内容,刘泽说内容倒是随意,字数却是多多益善。老乌便从刘泽的书架上想找点诗词来抄,眼光却又被那几本古籍吸引,抽出一本,看时,为《淮南子》,便想出点新意,抄一则神话。寻出一则《女娲补天》,心有所动,用中行书抄录如下: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监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右录淮南子览冥训女娲补天癸未秋乌有书于瑶台
刘泽看了,连声说好。又说,他正在创作一组大型的系列油画,画一百位农民工,想以老乌作结。老乌写字时,他便照着画了两幅速写。老乌听说刘泽要画他,觉得很新鲜,一口应承。问刘泽什么时候画,刘泽说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构想,现在还在收集素材。
过完国庆节,张若邻就给老乌电话,让老乌尽快过去一趟。见张若邻说要尽快,老乌就打的去了《异乡人》杂志社,张若邻的办公室里,坐了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张若邻介绍说:“这是区电视台“他乡故事”的主编姜维。”老乌面有喜色“早听张主编说起您,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姜维说:“我是早就想给你做一期节目。今天来,就是先聊聊怎么拍这片子,你看过“他乡故事”吧。”老乌说:“看过,当然看过,而且很喜欢。”姜维说:“这节目有二十分钟,因此拍起来得事先有个沟通。我们不仅要拍你现在的生活,还要请一些你过去生活的见证者,来讲述他们眼中的老乌。我看过一些资料,资料不太全,因此我今天先要给你做个采访,然后写出剧本,争取在十月中旬把节目弄出来,月底前播出。”老乌感觉姜维这人很好,朴素,踏实,文质彬彬,一看就是实实在在做事的人,因此也极配合,采访做得很顺利,老乌差不多把他过去的生活都回忆了。当然,还是回避了那两段感情生活。姜维说:“故事值得挖,我今天下午就把本子写出来,报台领导批。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星期就能开拍,差不多两三天可以拍完。有情况我们随时沟通。”说着起身和老乌握手道别。老乌在张若邻那又坐了一会。说到《异乡人》的近况,张若邻且喜且忧。说:“当下的社会思潮,对我们杂志的发展是极有利的,我们刊物这么多年的坚守,不就是对底层的关怀吗?只是,这样一份记录了中国改革开放历程的刊物,恐怕也要完成他的历史使命了。”听张若邻如此一说,老乌大惊,说:“怎么回事?”张若邻说:“我们是内刊,内部刊物是不让对外发行的,因此,有可能会停刊。”老乌说:“怎么会这样,过去怎么能发行呢?”张若邻说:“2000年前,我们是省刊号,那时省刊号可以公开发行,后来省刊不让发行了,我们就和外省有刊号的杂志合作,租他们的刊号用。现在查得严,只怕难过这关。”老乌说:“我不太明白,这个刊号这么难拿?不能给《异乡人》办个刊号吗?”张若邻说:“谈何容易。我们级别不够,一个区里面的文化局办的刊物,哪里能拿得到刊号。”老乌说:“咱们区不是有钱么?有钱还有办不成的事?”张若邻说:“拿刊号,要到新闻出版总署批,哪那么容易?”又说:“好了,这也不是我们操心的事,局里会想办法的,我只是希望,今年你能评上十佳,现在社会的气候在这里,都在关心弱势群体,这也是领导的形象和政绩,因此我估计今年会格外重视这一块的。”老乌便看到,那希望之光在眼前闪烁。
姜维做事神速,当天下午就把《老乌的瑶台》拍摄大纲拿给老乌过目,核实了一些细节。然后给老乌列出了要采访的人物清单:瑶台厂黄老板,周全林,刘泽,唐老师,李钟,子虚,张主编,乔乔,乔乔幼儿园的老师。又问老乌还有什么比较了解他的人,可以补充进来。老乌想了想,说:“没有了。”姜维说:“你要提前和瑶台厂打好招呼,到时要进厂拍摄,我们要还原当时你在厂里打工时的情形。”老乌有些为难:“这个,不知他们会不会同意。现在的瑶台厂已经不是黄老板当家,是黄老板的女婿掌管,再说这两年我和黄老板的联系很少,不知他会不会答应。其他的人应该没问题。”姜维说:“咱们要把事情落实下来,你今天就都联系好,有情况咱们再沟通。”
老乌先给瑶台的这拨兄弟们去了电话,都说是好事,说现在老乌成名人了,咱们也跟着沾光上电视,因此答应得很爽快。再给周全林去电话,周全林说:“我肯定是没问题,要在瑶台厂拍,程总那里,不知会不会同意,我帮你去说说,你等我电话。”过了一会儿,周全林就回电话了。老乌说:“怎么样?”周全林说:“这个。”老乌心里一凉:“说,程总不同意?”周全林笑了,“程总说了,你老乌是咱们瑶台厂出去的人,现在出了名,那是瑶台厂的光荣,公司全力支持,问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老乌长吁口气:“你吓死我了,还以为程总不同意呢。”现在只有黄叔没有联系了,老乌没有黄叔的手机号,只是从周全林那里,了解了一些黄叔的情况。住在瑶台,这么多年都不去问候黄叔,现在有事了才想到去找他,心里终觉不好意思。又一想,平时也是无事不大好去找他,黄叔是大忙人,现在正好借这机会,去向黄叔问个好。老乌去超市买了些进口水果,知道黄叔喜欢喝茶,又买了一盒单丛,去云瑶日化找黄叔。保安看见他提着东西,把他当作老板的熟人,问找谁。老乌说:“找黄叔,”保安说:“哪个黄叔。”老乌说:“你们黄老板,还有哪个黄叔。”保安问:“有没有约好?”老乌说:“没有,你打电话请示一下吧。”
黄叔厂子里冷冷清清,看起来似不太景气。上得二楼,偌大的一层楼,居然没开灯,感觉颇有几许凄凉。总经理室的门开着,老乌过去,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黄叔的声音,说:“请进。”老乌提着东西,弯腰进去。黄叔没想到来人是老乌,愣了一下,忙起身和老乌握手。黄叔的手瘦了许多,握在手里,尽是骨头。老乌便觉心中有些难受,把水果、茶叶放在茶几上。黄叔说:“你看你,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老乌说:“早想来看您,来几次您都不在厂里。”黄叔拉了老乌的手,一直拉到沙发上坐下。说:“你坐,我给你泡茶。”老乌说:“不用不用。”黄叔还是给老乌泡了茶,问:“怎么样?”老乌说:“我哪里品得出茶的好坏。”但觉几年不见,黄叔老多了,头发根一片芦花白,脸上也没了过去那种战无不胜意气风发,只是双眼依然明亮。老乌说:“黄叔您的头发白了不少。”黄叔说:“全白了,这是染黑的,你看这发根,都是白的。”又问老乌现在情况怎么样,二手家具店的生意还好?结婚了没?老乌一一说了。黄叔安慰老乌:“一切会好起来的。有钱了未必是好事。”老乌问:“云瑶日化生意怎么样?”黄叔说:“马马虎虎吧,一开始走的路子不对,想搞自己的品牌,结果品牌没打响,走了弯路,现在主要生产桶装洗发水、沐浴露之类,过去做酒店用品时,积下了不少关系,现在主要给他们供货。生意还过得去,只是现在政府注重环保,厂子排污超标,三天两头受罚款。这里也干不了几年啦,06年前,瑶台这些工厂全部要搬。”老乌说:“搬走?为什么?”黄叔说:“开发房地产啦,建商业区啦,都比开工厂挣钱嘛。现在这城区地多贵。”两人闲谈了一会儿。黄叔知老乌可能找他有事,便说:“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我能帮一定帮的。”老乌把区电视台要给他录节目的事说了,说是电视台的意思,想请黄叔出镜,说说老乌和瑶台厂之间的事。黄叔沉吟片刻,说:“这事倒叫我为难了,我是实在不想……”老乌颇感失落,不过见黄叔为难,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节目编导说希望能采访您,让我来和您沟通一下。”黄叔说:“不是不想帮你,是……你大约也听说了,我和女儿们都已闹翻。”老乌说:“我听说了一些,不是太清楚。”黄叔说:“哎,家丑不外扬,不过,你也不是外人,我一直是把你当自己的孩子。”听得老乌心里酸酸的,“我在心里,除了把您当老板,也把您当成父辈。当初没有您的帮助,我也许早不在这世上了。”黄叔长叹一声:“现在,我是孤家寡人了,女儿女婿不理我,老太婆也不理我。”老乌明知故问:“究竟出了什么事?”黄叔说:“你不知道啊,我以为,他们早对你说了。他们不说,是给我留了面子。也是我做得不对。你晓得的,我呢,生了三个女,没儿子。广东人嘛,把生男生女看得重,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到问你要那个孩子。”老乌说:“我当时不懂事。”黄叔说:“是我们不该夺人所爱。其实,那是老板娘的想法,我的想法,还是想有个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时,我认识了林小姐,林小姐,你应该认识。当年,在基德工艺厂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