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目是每周三期,到了周三,问老乌情况的电话就有好几个,老乌的回答虽不像南北那样机智,也乏幽默,但很真诚,有一说一,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因此颇得听友喜欢。到周六晚上,老乌第三次上节目。这次,听友们的问题已然不只拘泥于老乌和乔乔,有谈如何教育子女的,还有交流做人处事心得的,老乌是个有心人,上次关于道德运气的问题,为他的回答加了分,再次做节目前,他做了功课,把《傅雷家书》的一些章节又重读。晚上做节目时,果然派上了用场。节目做完,老乌依然是签了名,依然没有领到嘉宾费。不过老乌并未在意。张若邻未再陪老乌来做节目,而是在家收听。周六这天做完节目,老乌和乔乔手拉了手回家,在路上,张若邻就打来电话,夸老乌节目做得好,然后说:“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老乌说:“您讲。”
张若邻说:“我上次对你说过一个人,叫安子,你知道的。”
老乌说:“我知道。”
张若邻说:“深圳人民广播电台还有一个人,叫胡晓梅,你知道吗?”
老乌说:“我听过她主持的今夜不寂寞。”
张若邻说:“你知道就好,命运给我们每个人,就那么几次机会,我希望你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老乌说:“我听张主编的。”
张若邻说:“今天的节目,你犯了一个错。”
老乌说:“您说,我下次改。”
张若邻说:“你要时时处处弄清楚自己是谁,把自己的位置摆正,知道么?”
老乌听得一头雾水。张若邻说:“你这个老乌,这方面怎么不开窍呢?我是说,你要弄清楚,谁是主持人,谁是嘉宾。谁是绿叶,谁是红花。明白啦?”张若邻这样一说,老乌便明白了,明白了,便觉得与人打交道很累,便有了退意。
第一次做节目,老乌没敢通知刘泽他们听。第二次,短信通知了刘泽、唐老师、李钟、朱剑平、周全林……第三次节目录毕,收到刘泽短信,说做得很棒,并提出他的意见,让老乌下次上节目时,把声音放低、节奏放慢,这样显得更加稳重、沉着。子虚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很好!”其他人没回复,想来是太忙,没时间听收音机,或是根本连收音机都没有。现在听收音机的,多是的士司机和工厂的打工者。开始两次做节目,老乌尚觉新鲜。可做了一段时间,就有些不想做了。一来是累,加上每次晚上做节目,乔乔也没带好,店里生意也受影响,卖二手家具,晚上生意比白天好。最主要的,是老乌觉得他和南北不是一路人。觉得南北不像张若邻那样尊重他,真心待他。上了几次节目,对老乌倒有些不冷不热的。老乌还听说,像他这样来上节目的,台里都开出了嘉宾费,一次五百一千元不等,但老乌从没拿过一分钱,想来他的嘉宾费被南北拿了。一次,老乌对张若邻提及此事,张若邻说:“这事你心知肚明,千万别对外说,也别再提。”又说:“咱们做人要知足,能有这样一个平台,就是一笔财富,看不见的财富,眼光要放长远些。”老乌说:“可我觉得和南北不是一路人,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道不同者不与谋。”张若邻说:“幼稚。做人哪能不委屈自己的?你们不过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我的意思,这节目,让你做一天你就上一天,做到不让你上为止。”老乌还想说什么,张若邻说:“当然,我只是提个建议,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老乌见张若邻似乎有些不高兴,知道他是恨铁不成钢,想,人家和咱非亲非故,却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咱,老乌呀老乌,你难道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张若邻说:“老乌呀,好多事,你都要学着点。你的那个朋友李钟,这方面就比你灵醒多了。”张若邻提到李钟,老乌才想起来,当时他把老刀的电话给了李钟,李钟请老刀吃了饭,也请了老乌。吃完饭,李钟又提议去松骨,老乌没去,后来他们两人发展得如何,老乌不清楚。张若邻说:“第六期头条就是写李钟的,马上就出来了。”老乌说:“好久没见李钟了,不知他现在怎样?”张若邻说:“看了杂志你就知道了。”
次日,老乌把乔乔送进幼儿园,顺便买了一份当天的都市报。自从是年三月,都市报率先公开报道了广州发生非典之后,老乌就对这份报纸有了一份特别的期待,都市报和《南方周末》,是他必看的两份报纸。老乌没有想到,这天,都市报上的一则新闻,对打工人的影响远远超过了非典。这就是后来广为人知的孙志刚事件。当然,老乌看报纸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会产生如此广泛的影响。因为这样的事,虽说是第一次公开曝光,但对他这样有过多年打工经历的人来说,却是见怪不怪。看完这条新闻,老乌就有了主意,想在今晚的节目中谈谈收容制度。老乌觉得,现在他有了这个平台,应该说点真话。这晚做节目时,老乌并没有遵从张若邻的教诲,老老实实给南北当绿叶,而是把话题引到都市报上读到的这则新闻,接着谈了他对收容制度的看法。说着说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言辞也变得激烈起来,若非南北岔开话题,并不再让老乌说话,不知老乌会说出什么来。做完节目,南北很生气,指着老乌说:“你这是干嘛?想害死我!”两人不欢而散。
才走出电台大门,就接到张若邻电话。张若邻在电话里把老乌狠骂一通,说:“老乌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敏感的问题你也敢在电台里说。”老乌不明白这样的问题有什么不能说的。张若邻说:“你呀,我原以为你少了一根筋,现在看来,你不止少一根筋,你是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听到政治二字,老乌着实吓了一跳,在他的意识里,所谓政治,是大人物的事,与他这样的小人物八竿子也打不着。没想到,张若邻把他和政治扯上了关系,顿觉心里发毛,头皮毛麻,说:“我今天的话不该说么?”张若邻说:“岂只不该说?你闯祸了!”老乌说:“张主编您别吓我。”张若邻说:“你打工仔一个,不会有什么干系,南北就惨了,弄不好还要扯到我头上来。好了,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老乌说:“我真不知道有这么严重,我错了,下次一定小心。”张若邻说:“只怕没下次了。”
张若邻说得这么严重,倒把老乌吓着了,一晚都没睡好。他不明白,不过是就都市报报道的新闻发表一些看法,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听说这事还会牵扯到张若邻,老乌心里越发不安。张若邻对他有知遇之恩,若因自己口不择言影响了他的前途,那就悔之晚矣。第二天,老乌送乔乔上学后就急着去了《异乡人》杂志社。见了张若邻,老乌低头认了错。张若邻说:“昨晚没睡好吧?”老乌说:“一夜没睡。”张若邻说:“昨晚我也是说重了点儿,不过我是为你好知道吗?和政府打交道,可不像你卖二手家具那么单纯。你以为就你老乌有见解知道收容制度不合理?稍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哪个不知道这制度不合理?为什么大家明明都知道,却从来没人说出来?不是不会说,是不敢说。”老乌说:“可是,都市报都报道了这件事。”张若邻说:“都市报,有几个那么大胆的报纸?再说了,都市报也只是客观报道事情经过,也没敢像你这样对收容制度胡批一通。”老乌说:“事情真有这么严重?”张若邻说:“这事可大可小,就看局领导怎么看了。等一会儿就会有结果。反正事情已经发生,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张若邻说着,拿来了第六期杂志的清样,让老乌看头条。老刀执笔,标题《188万:直击珠三角天字第一号工伤索赔案》。想起前不久问李钟在干嘛,李钟说在干一件大事,想来就是这件事。
原来,一个名叫陈涛的打工妹,在工伤中失去了一条胳膊,事发后,厂方倒是把陈涛送进医院,做截肢手术。答应付了医药费后,再赔偿她五万元,前提是要求陈涛签下协议,从此不再追究厂方责任。陈涛当时没想太远,只是提出五万元太少。厂方说为了她的手术,厂里已经付出好几万的医药费了。况且这件事是陈涛操作不当引起,就是去打官司,能不能赔这么多还难说。有工友劝陈涛,说这事不能这样罢休,要和老板打官司,最少要索赔十万元。也有的工友劝陈涛别打官司,因为这种工伤官司不能直接上法院,先得申请劳动仲裁,如果有一方不服仲裁,提请人民法院裁决,那又得经过一审二审,没有一年时间,官司走不完这些程序。到时往往是赢了官司输了钱。陈涛当时是六神无主,来南方照顾她的父母大字不识,更加没有主见。见老板答应给五万,只是说希望老板看着孩子可怜,多加一点。老板发了慈悲,答应出六万元,陈涛就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李钟得知此事,找到陈涛,说他愿意给陈涛做代理打这场官司,为陈涛讨回公道。陈涛说可是她已经签好协议了。李钟说这协议有欺诈成份,法律上倾向协议不利的一方。陈涛说她不想打官司,打起官司来要花很长时间,她拖不起。恰好那时,在老乌的介绍下李钟认识了老刀。李钟实话实说,希望通过杂志的宣传,提高他的知名度和可信度,将来打官司容易些。老刀说如果这样,就不用专门做人物宣传,只要打一桩有代表性,有轰动效应的官司就成。老刀问李钟手上有没有这种案子。李钟就说了陈涛这事,说可是人家不愿再打官司。老刀让李钟带他去见陈涛。陈涛正准备回家呢,李钟把老刀介绍给了陈涛,说明老刀的身份。陈涛听说老刀是记者,对打官司便有了几分信心。李钟说出了他的计划,说他愿意为陈涛提供法律援助,全权帮陈涛打官司,而且打官司期间的食宿由他负责。并且对陈涛说,经过他的计算,他决定向厂方提出索赔188万元。老刀和李钟最终说服了陈涛。现在,这官司已经经过劳动仲裁。仲裁判决厂方赔偿陈涛各种费用12万元。陈涛本想见好就收,但李钟说服了她,已经向区人民法院提起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