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对老乌亦是有触动的。亦让老乌生出悲凉。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想,做点小生意,却是万般艰难。想,难怪人们常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想,得想个挣钱的招。老乌苦思冥想,奈何想不出个发财门道。是日正坐在电话超市逗着乔乔玩呢,眼角的余光看见有人进来,忙起身相迎,一看,却是黄叔和老板娘,惊得慌忙给黄叔让座。说:“黄叔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又给老板娘拉了一把椅子。
黄叔笑道:“来看看。”看老乌怀里抱着的孩子,说:“这就是你捡的那孩子?”老乌说:“嗯,他叫乔乔,可聪明了。”黄老板就接过孩子,抱了,说:“是个小靓仔,小眼睛会说话呢,一看就聪明。”又说:“老乌,你是个好人,自己过得这么艰苦,还收养个孩子。”老乌有些不好意思,又不便说出这孩子和他的关系,心下也想:“我真有那么伟大么?真要是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孩子,我会收养他吗?”老乌自问,答案却是未知的。又想,大家这样认为,也用不着刻意去解释,有些事情,是越解释越说不清的。因此老乌只是说:“黄叔,您别这么说,我可没那么高尚,也是和这孩子有缘,再说了,他妈丢下他不管,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黄叔说:“正是,正是。”黄叔说话时,老板娘就从黄叔手上接过孩子,说:“我抱孩子出去转转。”老板娘抱走孩子,屋里就只余黄叔和老乌。黄叔咳嗽一声,说:“我看你,和这孩子感情很深。”老乌说:“可不,带这么大了,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可我总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黄叔沉默了。老乌说:“黄叔,您来找我一定有事”。黄叔勉强笑笑,说:“还真是有事,想和你商量。只是,不好开口。”老乌说:“黄叔您这是哪里话,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我去厂里就是,还劳您亲自跑来。”黄叔有点心不在焉:“我,也想来看看。”老乌说:“这里环境不好,你看这巷子里乱哄哄的,有什么事,还是我去您那里的好。”黄叔说:“老乌你来瑶台多少年了?”老乌不解黄叔为何突然又问到这问题,只是纳闷,觉得黄叔今日看上去怪怪的,说话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
“我是九二年来的,八年了。”老乌说。黄叔说“八年了,一晃,那时你才二十郎当岁。”老乌说:“可不,转眼我都三十多了。”黄叔说:“那会儿,我也还是刚开始做生意。”老乌说:“现在您都成千万富翁了。”黄叔说:“什么富翁不富翁的,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的。”说到此处,倒是有些感慨不已:“岁月不饶人哪,黄叔老了,六十岁的人了。”老乌说,“可是您一点也不显年纪,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比我第一次见您时反倒还年轻了。”两人又谈了瑶台的变化,谈了国际国内形势,谈了中国的大使馆被炸。说着说着,黄叔突然不说话了。老乌说:“黄叔,您找我肯定有事,有什么事您说,是不是想收回房子,您要收回,肯定有您的原因,不管怎么样,您是我的恩人,我一辈子感念您的好。”
老乌这样一说,黄叔就说:“不要这样说,这些年来,你也帮了我不少。有些老板,总以为他们重用了某个人,那就是照顾人家,认为是自己养活了别人,其实这样的想法要不得,打工者和老板,利益并不是对立的。老板养活打工者不假,但同时,也是打工者养活了老板,就说我们俩吧,表面看,我是关照了你,可那也是你有值得关照的价值。”老乌说:“我真是很感激您的,您有什么话就吩咐吧,只要您用得着我,”黄叔说:“那,咱们谈正事吧,老乌你年龄也老大不小,得想想成家的问题了,这年头,女孩子都很实际,你自己又是这样一个情况,没有经济基础,想找个满意的对象好难的,我这样说,你心里可能不高兴,但我说的是实话,”老乌说:“我没有不高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您说的,也是我的心里话。”黄叔说:“可是要做生意,得有一笔启动资金,现在不像我们当初做生意那会儿了,那时机会比现在多,也容易做起来,白手起家不是神话,但现在就难了。”老乌说:“是这样的。”黄叔说:“老乌你想过没有,比如做点什么生意,开个像样的店之类的,黄叔可以帮你,十万八万的,黄叔还是舍得。”老乌一听,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说:“黄叔,您能让我做这二手房东,我已感激不尽了。您又……”黄叔说:“没什么,这也是缘分。黄叔老啦,挣那么多的钱,也不能睡在钱上过日子不是。黄叔这辈子,吃过一些苦,但这些年下来,也算是事业有成,也没什么遗憾的事,就是,缺个儿子,你知道的,广东人和你们内地人不一样,把儿子看得重。我倒是看得淡些,可是你阿姨她看得重,觉得这辈子没能给我生个儿子,对不起我们黄家……”老乌听黄叔说到儿子,心里一凛,明白了八九分,手不觉就有点抖,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仿佛嗓子里塞了一把草。只听得黄叔说:“你阿姨对我说了,说你捡了个孩子,她抱过几次,就欢喜得不行,想把那孩子领养了。一来呢,也是圆了你阿姨一个心愿,再说了,孩子跟你,将来的教育、成长,都是个问题,知道你舍不得这孩子,但你也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如果孩子跟了我们,对他的成长肯定有利。我们送他上贵族学校,将来还可以送他去国外念书,还能继承我的家业。老乌你是个好人,相信你不会那么自私的,一定会为孩子着想,是不是?”黄叔说:“当然了,你阿姨的意思,你也抚养了孩子这么久,我们不能让你白费心血。”老乌听得黄叔在说话,却觉得黄叔的声音来自遥远的宇宙深处,黄叔的形象,在他的眼里,也模糊了起来,成了一个虚幻的影,身体仿佛掉进了冰窖里,止不住地抖,抖了好半天,才抖出一句:“不是钱的问题。”黄叔很是难为情,额际沁了一层汗,掏出纸巾擦了一把,说:“我知道,我们这样做有些……不过,你再好好想想。”这时,老板娘已经把乔乔抱转回来了。老乌一把夺过乔乔,紧紧搂在怀里。黄叔似要虚脱了一样,站起来,疲惫地说:“你好好想一想,想通了,给我个电话。”
黄叔和老板娘一走,老乌的泪就夺眶而出。将脸紧紧贴在乔乔的脸上,说:“乔乔,爸爸的乖宝贝,谁也别想把你从爸爸身边抢走,谁也别想。”老乌觉得冷,上下牙齿直打架。关了电话超市的门,把被子裹在身上,还是觉得冷,这种冷,是从骨头里往外沁出来的。乔乔被老乌的举动吓着了,又可能是被老乌抱得太紧,哇哇哭了起来。乔乔一哭,老乌的心就碎了,老乌也哭。哭得天昏地暗。后来,乔乔哭得睡着了。老乌也睡了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老乌想不出解决这难题的办法,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他出主意的人。但有一点,老乌是毫不动摇的,那就是,给再多的钱,也不能把乔乔从他身边带走。只是,若是提出想要乔乔的是别人,对老乌来说自然不是难题,但想要乔乔的,偏偏是他认着恩人的黄叔,况且黄叔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细究起来,黄叔这样做也没有错,他又不知老乌和乔乔之间还夹着阿湘。又想,若是孩子跟了黄叔,对他的成长,当然是有利的。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自己,就毁了乔乔的幸福。”老乌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把孩子给黄叔,不仅是出于对乔乔的不舍,还有对阿湘的等待与责任。阿湘把孩子交给他,是因为她相信老乌会把孩子好好带大,“也许有一天,阿湘会回到我身边呢?”老乌想,“到那时,我怎么跟阿湘说?我说阿湘,对不起,我把孩子卖给别人了?”这样一想,老乌越发坚定,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孩子给黄叔。别说十万,一百万也不给。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只是,一想到黄叔把那些话说出口后,那一头汗的窘样,心里亦觉得黄叔甚是可怜。老乌拿出和阿湘、乔乔的合影,照片上的阿湘心事重重,老乌知道,阿湘其实是牵挂着孩子的。许多的夜晚,老乌抱着乔乔,怀想着他跟阿湘的那个销魂之夜。是阿湘,让老乌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那一夜,是老乌最心醉亦最心碎的回忆。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见阿湘雪白的胴体,丰满的乳房,那眩晕的感觉,老乌想,阿湘,我的女人,我爱你,我想你,你在哪里?你现在过得可好?你放心,我会带好乔乔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