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敏
我有过远行的骄傲,我有过远征的自豪!但由于年轻嫩弱,所以在一个风雨之夜,我不幸触礁了……
一个渔民圆满的梦,也就因为我的沉沦而破碎了!
破碎了的,也有我美好的憧憬。
不想叙说我的悲伤,不想追忆我的忏悔……更不愿提起那水底昏睡的岁月!
潮退了,
人们把我拖到了岸边……
——也是因为那一次迷误,所以将我重重地倒扣?所以
将我牢牢地锁铐?所以将我远远地隔离那汹涌的波涛?!
我理解渔人们的心情,我丝毫不责怪我的主人们——
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呢?
只是,悲伤已经过去,
该忏悔的也已忏悔了……
难道,就让我永远地躬着腰在这里念念有词吗?!
是的,如果说要有什么哀怨与不满,我怨河水为什么不彻底击碎我的身躯?我不满浪齿为什么不完全吞噬我的血肉?
——而让我忍受这比水底昏睡的岁月更为难挨的日子!
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主人!
我的路,我的魂,我的爱……全是属于大河的,
虽然我不是鱼,但我已习惯那每一次水的冲击,每一回浪的颠簸……现在,强令我离开波涛,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
——那是比死亡更为可悲更为可叹的下场呀!
我是倒扣的船!
对于行人一次次的发问,我也认真地思索过……如果要我重新开始我的航行,我一定会加倍谨慎、加倍留神!
但,我仍不能保证我不会迷途、不会触礁……既然是船,哪能不遇见暴风雨呢?不遇见暴风雨的船,能称得上是船么?
就是暴风雨来了,大河有时也会岔道,也会混浊呀!
既然人们可以宽恕大河的过失,又为什么要对我这漂浮于大河之上的一叶小舟而耿耿于怀呢?!
如果要我重新开始我的航行……我只会一千次、一万次地祈祷:任何时候,任何时候也不要将我倒扣!
即使是倒扣着,
我不也是一个挣脱着准备冲击的形象么?
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
不要多问我了,我也不想再思索了——我要重新回到那大河、那波涛、那丛礁……而大河、波涛、丛礁也呼唤着我!
我愿为一批批船队领航,再去征服那航道、再去拜会那风雨……我愿再为无数个渔民寻找圆满的梦,同时,也重新打捞我美好的憧憬!
我是倒扣的船!
我再次请求,我不要倒扣!
如果是为铆紧我的筋骨,我将铭记!我将感激!
如果仍将我重重地倒扣,仍将我牢牢地锁铐,仍将我远远地隔离那大河的波涛……我只得忧郁地恳求——
与其让我成为黑色的坟墓,不如将我高高地竖起,让我的身躯做一块碑石,立在我曾经沉沦过的地方,刻上那一场风雨,那一次失误……
当然,还有大河的名字……
(选自《散文》1986年第2期)
雪峰的独白
不,不要说!
不要说我冷酷……岁月的冰寒,将我的形象雕成冷峻,但冷峻并不等于冷酷呀!
尽管,阳光曾舍弃我的恋情,一旦刀子重新真诚地拥抱我,心,不也翻涌着滚烫的热潮么?那淙淙流淌的雪水溪,即是我爱的泪滴涟涟!
只是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不走近我,理解我,却对寒风的一片流言深信不疑!
不,不要说!不要说我高傲……命运的风暴,几次要将我推倒,只因为我岩石般挺着的胸膛,挡住了风沙的皮鞭呀!
在我的怀抱,有悠扬的琴声,奔腾的马蹄,萌芽的爱情……我怎么能弯下自己的脊梁呢?我怎么能丢失牧场的春色呢?
不,不要说!不要说我言寡……沉默,往往有着更丰富的蕴藏。
那悬垂的冰川,多像一扇沉重的门,掩着多少酸楚的故事……但给森林、草原、牧民谱写的,从来都是欢乐的歌!
一切生命的眼睛,在我雪峰的澄照下,纯洁如洗。因为我是不愿倾诉自己的忧伤或痛苦的……
我是男人,作这样的倾诉,还配做一个男人么?
让别人永远分享欢乐吧……哪怕这欢乐,是我用泣血的忧伤与痛苦酿成!
不,不要说!不要说我仅仅是山峰!
(选自《中国青年报》1987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