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各种史料陈陈相因,多得汗牛充栋,浩如烟海,古人感叹道:“一部廿四史,不知从何读起。”史料在形成和流传的过程中,由于各种原因,产生了许多讹误。丰富和讹误是史料的两大特征,从而产生了对史料进行一系列收集、整理、辨伪、考证和校勘的研究工作。
(一)史料的讹误
史料的讹误主要有三种类型:记录时产生的讹误、流传中产生的讹误和有意作伪。
1.记录时产生的讹误
记载者从观察到记录一件史事,中间要经过感觉、判断和表述等过程。在每个过程中,都存在着与事实发生偏差的可能性。
在感觉过程中,由于事物是很复杂的多面体,记载者如果不从正面、侧面、反面等各个角度去观察的话,就会得到片面的印象,导致记载的失实和批评的谬误。
在判断过程中,由于人是社会的动物,是政治的动物,因此不能不受到情感、政治主张和正统主义史学观点等方面的影响。这些影响给人们的历史判断打上了鲜明的阶级和时代的烙印。梁启超曾十分坦率地说:“吾二十年前所著,然谓所记悉为信史,吾已不敢自承。何则?感情作用所支配,不免将真迹放大也。”
在表述过程中,记载者常常会受到各种各样权势的胁迫,不能秉笔直书,如实地记录历史事实。如:陈寿《三国志?魏武帝记》中有这样几句话:“天子以公领冀州牧”;“汉罢三公,官置丞相,以公为丞相”;“天子使郗虑策命公为魏公,加九锡”;“汉帝以众望在魏,乃召群卿士,使张音奉玺绶禅位”。而在范晔《后汉书?献帝纪》中是这样说的:“曹操自领冀州牧”;“曹操自为丞相”;“曹操自立为魏公,加九锡”;“魏王丕称天子,奉帝为山阳公”。《三国志》如此偏袒曹操,很可能就是慑于权势或舆论的胁迫。
任何杰出的史学家,作为一个人,他都有各种具体的局限性,不可能把以往历史的所有资料都收集到,不可能具有洞察一切的“火眼金睛”,不可能没有一般人的七情六欲。因此,任何史学著作,在记录过程中,无论是出于个人观察的,还是辗转复述的记载,总会或多或少地存在这样那样的错误。中国历史上所有的史学巨著几乎都有后人的考异、商榷、然疑、发伏、考疑、志疑、考证、辩疑和互证,这也说明了记录过程中发生的错误在史著中是非常普遍的。
2.流传中产生的讹误
古典文献流行于世要经过文人的传抄和坊工的翻刻。抄和刻都是十分费时耗神的手工劳动,稍一疏忽,就会产生错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各种古典文献,大都不是原抄本,而是辗转抄刻的,这样,错误就更多了。抄刻的错误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
错字。《吕氏春秋?察传篇》:“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已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洪迈《容斋随笔四笔》卷三:“曾绂所书陶渊明《读山海经诗》:‘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取《山海经》参校,则云‘刑天,兽名也,口中好衔干戚而舞’,乃知‘刑天舞干戚’,故与下文相应,五字皆讹。”“三豕”和“形夭无千岁”都是因形近而造成的错字。
衍字。《吕氏春?安死篇》:“此言不知邻类也”,《听言篇》作“乃不知类矣”,《达郁篇》作:“不知类耳”,后两篇都无邻字。邻字在句中意义不通,当是衍字。《吕氏春秋?遇合篇》:“客有进状有恶,其名言而恶状。”俞樾认为第一句中的“有”、第三句中的“名”和“状”,都是涉上下文而误衍的字。吕氏原文本作“客进,状有恶,其言有恶”,与下文“恶足以骇人,言足以丧国”接得很顺。这一句话,短短十二字中就有三个衍字。
倒字。《大戴礼记?礼运篇》:“故圣王所以顺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而弗敞也。”句子不通,俞樾认为:“故圣王所以顺”六字是倒字,应当在“而弗敞也”之前,整句是:“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故圣王所以顺而费敞也”。
脱字。刘向在校《尚书》时说:“臣向以中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诏》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脱亦二十二字。”王国维曾得到一部明抄本《张说之文集》,共二十五卷,以此校对嘉靖刻本,发现刻本脱掉三页,卷二十三内脱文一篇,又脱落一行者凡十处。同时代的抄本和刻本之间,就有这么多的脱字,可见其中错误的普遍程度了。
并字。古书是直行书写的,上下文靠得太紧,就会被误作一个字。《战国策?赵策》:“左师触?愿见太后。”《史记》“触?”作“触龙言”。两书不知谁是,近年,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战国纵横家书》作“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可见“?”是“龙言”两个字的并字。
上面五种错误在辗转抄刻的古籍中很普遍,近人章钰曾采用多种宋本校勘《资治通鉴》正文,发现脱、误、衍、倒的错误竟在万字以上,其中脱漏的就有五千二百余字。这些错误严重损害了记事的准确性,给读者造成了许多阅读上的困难。
3.有意伪造
托古。《淮南子?修务篇》:“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近,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乱世暗主高远其所从来,因而贵之;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相与危坐而称之,正领而颂之。”好古贱今是一般人的心理,因此,某些政治家和思想家为了取得众人的拥护,就依托古人,把自己的主张硬说成是古人的。这种托古作伪的现象在处士横议、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代尤其流行。当是,几乎所有学派的开宗大师,无不挟古人以为重。如道家和阴阳家抬出黄帝,兵家捧起太公等等。荀子在《非十二子》中就指出,儒家的子思、孟子皆“往造旧说,谓之五行……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韩非也十分不满这种现家,在《显学篇》中尖锐地批评道:“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值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谁将使定儒墨之诚乎。”
争胜。一些人为了在学术上辩过对方,不惜通过窜改,甚至伪造古书的手法,来求得自己主张的历史根据。例如:三国时代的王肃,想要打倒经学大师郑玄,就伪造了《孔子家语》等书,为自己的圣证论张本。再如:六朝、唐以后,道教为了与佛教争胜,伪造了许多假书来装潢门面。如把老子作为教主,奉为“太上老君”。编造出老子化胡经,根据《史记》中老子西出函谷关的记载,说他是到印度传教去了,释迦牟尼就是他的弟子,以此来抬高自己,贬低对方。
掩饰。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出于某种政治需要,常常打肿脸充胖子,掩盖或文饰自己的一些丑事。封建史学家迎合统治者的需要,便把“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三讳”作为史著的编撰原则。春秋时,明明是晋文公召见周天子,可《左传》和《公羊传》却偏要说:“天子狩于河阳”,歪曲了周天子大权旁落的事实。清朝统治者忌讳其开国时的秽史,也曾数次自改实录。孟森《清朝前纪》的序言说:“清一代在入关之初,以关外事实为忌讳。清之先世在明受建州卫指挥之职。自讳其曾受明官,至抹杀建州之名。而捏造满洲为国名。”以至“清官修明史,全部不见建州事,亦无女真,本纪亦尽削嘉隆以前辽东这兵事。”
邀赏。在我国历史上,几乎每一次重大战乱的结果,总是使天府藏书遭到毁灭性的浩劫。然而,又常常有稽古文的君主或丞相,愿以高宫厚禄来收购私家藏书,充实天府。这种情况,为造伪邀赏者开了门路。汉成帝特别喜欢《尚书》,于是,张霸投其所好,编造了一部一百零二篇的《尚书》,称是春秋以前的旧物。书献上去以后,成帝立即赐他一个博士头衔。后来伪迹败露,丢了头衔,连脑袋也差点搬家。隋文帝酷爱古书,尤喜《易经》,于是,刘炫编造了《连山》、《归藏》两部《易经》,称是夏朝和商朝的书,书献上去以后,文帝立即给予厚赏。后来,文帝知道是伪造的,就把刘炫杀了。诸凡此例,不胜枚举。
诬善。为了排挤、打击他人而窜改或伪造典籍的做法就叫诬善。唐代牛李党争十分激烈,李德裕的门人韦?伪造了一部《周秦纪行》,说是牛僧孺“自序所遇异事”,并假名僧孺撰,以行其诬陷之奸。宋代魏泰伪造《碧云》一书,托名梅圣俞著。书中所记,都是诋诟当时朝廷百宫的话,魏泰想以此激起公愤,加害梅圣俞,结果伪迹败露。
古代文献中,伪作不少,据张心徵《伪书通考》统计,经部伪书七十三部,史部伪书九十三部,子部伪书三百一十七部,集部伪书一百二十九部。当然,伪书肯定不止这些。不过,这六百多部伪书已足够说明史料中作伪现象的严重程度了。
(二)史料学的产生
史料中有许多前人伪造的东西,如果利用这些东西来了解历史,将会黑白混淆,是非颠倒。以此评价历史人物,将会褒贬失实,忠奸不分;以此研究历史规律,并指导社会实践,那更将贻患无穷了。伪作的危害如此之大,因此,早在战国时代,孟子就大声疾呼:“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今天,我们研究历史强调实事求是,实事是求是前提,为了保证这个前提,必须辨伪,揭露一切伪造的史料。
史料在流传时,经常发生抄刻的错误。错字、漏字、倒字、衍字、并字都会使全句不能释读,意义无法理解。更有甚者,一字之差还会造成历史的误会,例如:《元典章》的《新纲目》中有“颁行四方已有年矣”一语,据元刻本“颁行”系“板行”之误。“颁行”指朝廷颁布流行,而“板行”则是地方上刻板印行。这一字之差,关系到《元典章》全书的法律地位。因此,为了便于阅读和理解记载的本义,即使是真义,而且所记史事都是真实的,也还要再进一步做文字上“订讹补阙”的校勘工作。
任何人在了解和研究历史时,都会首先遇到这样一些问题:这些史料是真本还是伪作?如果是真本,它的记载是否全部可靠?即使是真本的可靠记载,那它的文字是否有讹缺?如何围绕所需要研究的问题,进一步追寻同类史料?怎样整理各种史料?这些问题不解决,就无法着手研究历史,解决得不好,也无法深入研究,由是便产生了一门专治史料的史料学,它的内容主要有辩伪、考证、收集和整理史料等。每一个有志于历史研究的人都应当高度重视,并在实践中不断努力,扎扎实实地去学习和掌握这门历史研究的基础学科――史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