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战期间，罗西克莱尔的父亲曾在奥伦塞被游过街，最后被律师堂赫苏斯·曼萨内多杀害，这位律师以杀人著称，谁也不会给自己的女儿起罗西克莱尔这样的名字呀，玩火者必自焚；应该给女孩子起圣母、女圣徒那样的名字，不要起世俗的、让人捉摸不定的名字：罗西克莱尔、阿玛内塞尔、奥罗拉在西班牙语中，这三个字都有“黎明”之意。……对，奥罗拉还可以说得过去，亚特莫斯弗拉，维纳斯，太荒唐了！罗西克莱尔的父亲当过银行的出纳员，这个可怜的男人，就是因为没有心眼才被人杀害了。
“堂娜阿尔塞妮亚，您是不是认为事情像您说的那样？”
拉萨罗·科德沙尔被杀害了，那是他倒霉，他轻信别人，对摩尔人不应该怀有一点信任，因为他们在感情和性格上都是狡猾的，谁也不知道杀害拉萨罗·科德沙尔的那个摩尔人叫什么名字，当时前者在无花果树下做爱，脑海中想着赤身裸体的阿德加，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拉萨罗·科德沙尔很会用弹弓射石，百发百中。
“你大概射不中电线杆上的小鸽子吧？”
“射不中？”
拉萨罗·科德沙尔拿起弹弓，啪的一声！电线杆上的小鸽子粉身碎骨，从空中散落下来。
“你大概射不中那只黑猫吧？”
“射不中？”
拉萨罗·科德沙尔瞄准弹弓，啪的一声！黑猫两眼冒金星，脑袋开了瓢。
“是不是魔鬼呀？”
“我想不是，这一带很少有魔鬼。”
拉萨罗·科德沙尔被杀害时，那座山界就消失了，从那个不幸的日子开始，谁也看不见山界了，我觉得山被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也许移到了通向萨那布利亚路上的坎达和帕多尔内洛西处庄园那里。在格鲁斯·德尔·乔斯克，迎着拉萨罗·科德沙尔的面走上去的那个已婚男人没有估算好距离，上帝哟，那个人怎么如此厚颜无耻呀！当了乌龟，也不该那样厚颜无耻呀，应该有礼貌，谨慎、顺从，做一个有人格有风度的乌龟真不是件容易事呀。
“我走我的路，请您闪开一点，我可不是来打架的。”
那个男人没有躲开，当然啰，他被打伤以后，又被捆绑起来送回家里，羞怯得抬不起头来。蒙乔·雷克依索曾经和拉萨罗·科德沙尔一起在梅利利亚打过仗，但是他活着回来了，虽然腿瘸了，但保住了生命。
“我不知道那条腿哪里去了，我想是被人扔掉了；我认为把人家的腿锯掉了，腿应该归还本人，就是用大盐腌起来也好呀，可以作为纪念物保存起来嘛。”
“懒虫”蒙乔横渡红海时，他的一公一母两只信鸽死掉了；被治愈的小耶稣是只充满幻想的小鸟，很脆弱，只会传送爱的信息，一把它从岛上带走，便会悲痛死去，患感冒死去。盲人高登西奥做完弥撒回来时都快冻僵了。
“太冷了，阿奴霞西翁，这简直是到世界末日了。”
“还没有到那种地步，过来，躺在被窝里，我马上给你弄杯热咖啡。”
雨已经下了两百个日日夜夜，天得不到喘息，地得不到休息，塞克索的那只母狐狸已经老了，并且患有风湿病，人们说它活厌了，站在巢穴的出口处有气无力地咳嗽。我若是像古人那样会弹奏圣诗——现在已经没有圣诗了——就可以每天下午以此消磨时光了，可是我不会。我若是像堂布雷希莫·法拉米尼亚斯那样会弹奏班卓琴，也就用它消磨时光了，班卓琴不也是个很好的伴侣吗，可是我不会弹。我只会吹风笛，站在树下吹风笛也别有一番情趣，与此同时小伙子们欢快地叫喊着，姑娘们时紧时慢地呼吸着，焦急地等待着甜蜜而令人劳神的夜晚到来。我不会弹奏圣诗，也不会弹奏班卓琴，又不能在房子里吹奏风笛，只好每天下午找个人躺在床上干那种脏事，有时单独一个人，问题是我的腰弯不到那种程度，就差那么一点点够不到。可能谁也够不到，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贝妮希亚性格欢快，但是从来不知疲倦，也令人厌烦。贝妮希亚很会做蛋饼，她有两只栗子样的奶头，看着她煎蛋饼时把两只奶头露在外边，很是惬意。
“贝妮希亚。”
“什么事？”
“把报纸递给我，给我斟杯葡萄酒。”
“我马上去。”
安德拉湖里的青蛙要比加利西亚、莱昂、阿斯图利亚斯、葡萄牙和卡斯蒂利亚的其他青蛙历史古老；历史如此悠久，身份如此显贵的青蛙，在普罗旺斯的瓦尔河和图卢罗尔河，在匈牙利的巴拉顿湖和爱尔兰的蒂帕雷里，以及在沃特福德两个郡的池塘里，已经不复存在。我们的上帝耶稣源于白鸽，而他的圣洁之母源于百合花和纯净的兜帽。安德拉湖里有一只青蛙，名叫利奥尔塔，由它派生出九个不同但又互为亲戚的家庭，他们是：马尔维斯一家、塞拉一家、塞加德一家、法拉米尼亚斯一家、阿尔必德一家、贝拉一家、波多莫利克一家、雷克依索一家和列宝桑一家；人们把这一大群人统称为古欣德人，他们如果齐心合力干点什么，没有干不成的。
看着贝妮希亚赤身露体地斟酒很有意思，那时雨点不停地从天上滴落到地上，滴落到痛苦、不幸、焦虑的心田上。
“把酒浇到你的奶头上。”
“我才不干那种事呢。”
据一五九五年威尼斯出版的圣笃会修士阿尔纳多·维昂的作品《生命的十字架》称，爱尔兰阿马主教圣马拉吉亚在他的教皇大事记中明白无误地写道，二〇五三年，如果上苍愿意的话，耶稣将回到人间。“人们将把安德拉湖淘干，而代之以湖区被灾难和瘟疫洗劫。当湖水完全枯竭以后，人们就要刨挖大地寻找矿产，干枯的大地于是将被饥饿和死亡征服。”
我们这些古欣德人很喜欢在朝圣时打闹，这有什么不好！还喜欢在教堂前厅和公墓里跳单人舞，有时手里握着棍棒。我不会拉小提琴，不会吹口琴，不会弹奏圣诗，也不会弹奏班卓琴，我只会吹风笛，真糟糕。高登西奥在帕罗恰那里拉手风琴，拉华尔兹和进行曲，有时还拉一两首探戈曲，供别人消遣娱乐；但他就是不拉玛祖卡曲《我亲爱的玛利亚娜》，这支玛祖卡曲他只拉过两次，一次是一九三六年“蛮子”死时；另一次是一九四〇年法比安·明盖拉，即卡罗波·莫乔死时；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拉过。
“供顾客消遣娱乐？”
“我看是，高登西奥一直在用心钻研乐谱。”
他的妹妹阿德加也拉手风琴，她拉波尔卡曲《凡菲内特》《我的爱》和《巴黎，巴黎》。
“杀害我亡夫的那个死鬼活着时从来没干过正经事，您看见了他的下场。杀害我亡夫的那个死鬼不是古欣德人，但愿上帝原谅我，他是外地人，这就是我们对流浪汉发善心的报应，如果他父亲来要施舍，我们把他打个稀巴烂，给他吃饭的人就不会流血丧命了；后来，事情被遗忘了，可是我还记得，在那一带，人们谈论得很多，所以应该把事情记在心里。堂卡米罗，您是古欣德人，是古欣德人当然好，我的亡夫就是古欣德人，是古欣德人有好处。可是，这也要付出代价，不管你愿意与否，那个男人死了以后依然是男人，我们女人留下来看着这个死人，把事情讲给儿女们听。我告诉您一件事，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而您还不知道，因为您不常到这边来，不过，我已经说出一大半了，请您记住：我把杀害我亡夫的那个死鬼挖了出来，一天夜里，我跑到卡尔瓦利尼奥公墓把那个死鬼偷了回来，把他拖回家里，将腐肉切下来喂了猪，后来我宰了那头猪，吃了肉，把前肘放在一边，肠子和头放在另一边，这样一直吃到最后。古欣德人高兴极了，他们没有作声，卡罗波兄弟生了疑心，但也没有作声，因为他们如果声张的话，谁也不会理睬；这是上天的戒律，我认为他们迟早要离开这里，有的已经走了，一些人去了瑞士，另一些人去了德国，我总觉得他们会死在天涯海角，被中国人吃掉。”
“还有莫乔吧？”
“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婊子儿子的第四个特征是情妇众多，法比安·明盖拉是一个令人赞叹的美男子。法比安·明盖拉这个在所到之处播种死亡的死鬼，至少和疯婆托拉，也就是罗莎利娅·特拉苏尔费，分文不花地同居了四年之久。他触摸疯婆托拉，即罗莎利娅·特拉苏尔费的臀部，嘬她的奶头，还打骂她，至少从一九三六年到一九四〇年期间他们住在一起，他是杀害“蛮子”、杀害阿德加亡夫、杀害另外十二三个人的死鬼。
“你还是不作声好，不然，我可能把你打发到那个我已经把另外一些人打发去的地方，他们没有一个人得以返回，这一点你知道得很清楚。”
那个死鬼使罗莎利娅·特拉苏尔费，即疯婆托拉怀了三次孕，这三次她都去接生婆达密亚娜·欧塔利洛，即“洋姜”家里打了胎，是用欧芹做的打胎药。
“许多年来我一直想自食其力，不愿意过妓女生活，我不想和婊子儿子生孩子。也许上帝总有一天会让这种生活结束。”
罗莎利娅·特拉苏尔费，即疯婆托拉，总是这样反复述说着。
“他到处寻找我，这是实情，他走遍了他要去的地方。但是，我依然活着，并且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莫乔像死人的蛆虫一样，死人给这些蛆虫提供食物和住房。”
马尔科思·阿尔必德的轮椅好像一辆马车，除了音乐以外一应俱全。
“我现在要重新油漆一下，那颗星星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铁钉还能用得上，在我疯了的时候，对我来说什么都一样，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要把东西弄得好看一些，就像上帝要求的那样。绿色油漆好看，这我知道，但是干了以后，就显得逊色了。”
马尔科思·阿尔必德坐在轮椅里很舒服，只是有点儿寂寞，对，谁都忍受不了寂寞，但是他很舒服，有的人则不舒服。
“我来画个卡米罗圣神像，把那个‘家伙’画得大大的，这样，人们看到卡米罗圣神时一定会惊愕。”
我们不得不用担架把巴加涅依拉人玻利卡波从布里尼德洛抬回来，他手上的伤还没好，被小野马咬了以后又大病一场，现在还发高烧。
“烧得厉害吗？”
“还好，不太厉害。”
那里的马尔维斯兄弟的妈妈罗莎·洛莱塞斯不让他走。
“他身上流淌着我儿子一样的血液，待在这里没有关系，但是让他走山路，身体一定会吃不消。你们应该让他至少睡上两天。”
“好吧。”
我们这些马场人，或者说古欣德人，分别住到了布里尼德洛、普谢多和塞拉，马尔维斯兄弟住在他们的表兄弟家里，玻利卡波也留在了那里，西得朗·塞加德和他的后来失明了的小舅子高登西奥住在猎人兼走私犯乌尔瓦诺·拉丁家里，此人是斜眼，斜得比谁都厉害。
“西得朗，不要看他的脸，斜眼人不能理解正常人的感情。”
布雷希莫住到盲人佩贝尼奥·列古亚斯的家里，主人只收一个比塞塔的床位钱，马尔科思·阿尔必德和蒙乔去了普谢多，住在拉乌伦蒂尼娅姐妹家里，我和罗宾·列宝桑到了塞拉，看望我的亲戚温塞亚一家。
“你们两个就住在这儿吧，房子很宽绰，留下来给我们做伴。”
温塞亚兄弟和他们的母亲住在一起，老母亲多玲达已经一百零三岁了，她时时抱怨全身发冷，家里的女仆熬制的咖啡酒比什么都好。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人是个哑巴，当然啰，她不会告诉我们她叫什么名字。她不是本地人，看她的长相像葡萄牙人，但或许也不是那里的人，她没有身份证明，和我们住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五十多年了，她从来不‘说’别人的坏话，没有损害过任何人。在村子里，我们叫她哑巴，这不是绰号，她真是哑巴。”
哑巴熬制咖啡酒时很认真，您如果愿意的话，请记下来。在砂锅里加入下面这些东西：一锅醇香的葡萄烧酒、两磅烤熟的咖啡豆、四磅冰糖、两把核桃，当然啰，要剥了皮的，还要用手掰碎些，以便充分利用其营养成分，另外加进两只苦味橘的果皮。以后，用一根榛木棒不停地搅动两个星期，天亮时顺时针搅动一百次，天黑时逆时针搅动一百次；最后用粗包装纸过滤，装瓶，并且至少存放一年。有的人把酒装在大口瓶里，用蜡封严，也有的人根本不过滤，径直装在栎木大桶里让其醇熟。每当我和罗宾咂着舌头喝酒时，哑巴都露出一副异常兴奋的表情；人们说，哑巴一高兴就禁不住放几个长长的响屁，很有意思。
洛利妮亚·莫斯克索·罗德里盖斯，即巴尔多梅罗·加莫索的妻子，对了，巴尔多梅罗·加莫索就是巴尔多梅罗·马尔维斯·温德拉或费尔南德斯，外号叫“蛮子”，她带着五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好像她给他们的脸上抹了油似的，一个个油光闪亮。然而，罗莎·罗孔即“魔鬼”塔尼斯的妻子的五个孩子，则屁股露在外边，嘴唇上挂着两道鼻涕，上帝的创造物情况不一，茴芹酒也不是白喝的。
“你想喝杯茴芹酒吗？”
“已经到吃饭的时候了？”
阿维拉依奥斯人切洛·多明戈斯，也就是幸运的圣卡拉亚斯副主教罗克的妻子，在这个苦难深重的尘世上受尽了煎熬。
“切洛，你别唉声叹气的，有了总比没有好些。”
“人们都那么说。”
切洛·多明戈斯很会干厨房的活，她制作的腌肉饼美不胜收，一只肘子，她剁成三四块，炖煮之前放在炭火上烤黄，还有杂碎，当然是牛杂碎而不是羊杂碎，羊头羊排，这些都是她的拿手好菜。
“日本人嫉妒心很强，您说是吗？”
“问我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听人家这么说。”
堂贝尼格诺·波多莫利克·图彼斯盖多整天唠叨说他能活一百岁，可是九十岁上就死了，他喝的葡萄酒多得身体都盛不下了。
“您不是说谁也没有看见他喝醉过吗？”
“那种事还用我说呀？大家都看见他喝醉过，他喝酒从不避人。您别听别人那一套。”
虽然堂贝尼格诺最后几年有些驼背，但一直像个英武的兵士。
“‘鸭子’！”
“您吩咐吧，堂贝尼格诺！”
“你站到炉架上，不烤得流油别下来。”
“是，先生。”
“鸭子”路易西尼奥·博塞洛像头阉过的牲口那样顺从听话，往他身上发泄愤怒再好不过了。
“‘鸭子’！”
“您吩咐吧，堂贝尼格诺！”
“把裤子脱下来，我要在你屁股上打两棍子。”
“是，先生。”
“鸭子”路易尼西奥·博塞洛在神学院时，伙伴们都往他的床铺上撒尿，他因此常常着凉。
“‘鸭子’！”
“您吩咐吧，堂贝尼格诺！”
“你给夫人送面包和水了吗？”
赫欧希娜，即“懒虫”、瘸子蒙乔的表姐，她的第二个丈夫也奄奄一息了。
“得早一些下手，我已经不年轻了，住在这穷乡僻壤总得有个男人呀。我们女人，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丧夫守寡，但绝不应该孤单单地一个人过日子。”
蒙乔总是怀着亲切的感情谈起赫欧希娜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姨妈米卡埃拉。
“她一直对我很好，我小时候，每天夜里她都逗我；以前，家庭比现在要和睦得多。”
阿德拉和赫欧希娜是亲生姐妹，但是除了嗜酒好烟和爱睡行军床外，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女人就为这个活着呀？”
“当然啰，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绝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阿德拉和赫欧希娜很想让拉蒙娜小姐在唱机上放卡洛斯·加尔德尔的探戈曲：《桃花》《郊外的旋律》《下山去》。
“我多么希望变成男人，和女人跳探戈呀！”
“别胡思乱想了！”
前一年的一天晚上，阿德拉和赫欧希娜与拉蒙娜小姐、罗西克莱尔跳了探戈。
“我可以脱掉连衣裙吗？”
“随你便！”
我的姨妈萨尔瓦多拉，即卡山杜尔费人莱蒙多的母亲，孤身一人住在马德里，对村子里的事，什么都不想知道。
“连亲戚家里的情况也不想知道？”
在我妈妈的族系上我还有三个姨妈和一个舅舅，他们是萨尔瓦多拉姨妈、格列托舅舅，他们的配偶都先后死去了，赫苏莎姨妈和埃米莉塔姨妈仍然单身。格列托舅舅一有空就弹奏乐器，或者说他一个人就是一支爵士乐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