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朗克的帽子很大,像是个奇特的标志,他坐在桌子旁边,巨大的帽子便在桌上投下影子,一个不伦不类的影子。
肖娜坐在他的对面,仿佛今早在面摊一般,只不过桌上没有大碗的面,也没有老板宽大的手掌,唯一不同的是,肖娜望着他的眼神依然警惕,她蹙着眉说道,“你不打算回你的地盘?”
普朗克的地盘是守卫者之海,他是一个海盗,海盗总是出现在海上。灯光下,隔着桌子边缘,肖娜这才发现眼前的大叔不仅左腰挂着一把左轮手枪,在腰的右边还挂着一柄短短的弯刀。
那把弯刀,看起来很不一般。
普朗克将两个空杯子斟满茶,推了一杯过去,然后正色说道,“我想带你上船。”
他说得很认真,以至于肖娜在心里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个家伙不会真的看上自己了吧?
“我不喜欢你。”肖娜紧了紧仍然握在手中的弓弩,认真的解释道,“而且我很忙,没有时间去跟一个大叔谈情说爱。”
她真的很忙,她需要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然后就是找出那个穿着五彩戏服的男人亲手杀掉——除此之外,她的人生没有任何乐趣。
从德玛西亚流浪至此,肖娜哭了半个月,也绝望了半个月,然后她想起了背后的弓弩,于是不再哭泣。
她的心,被一个小丑占据。
普朗克的脸庞抽搐着,他有些诧异,诧异于一个小女孩的认真,他从肖娜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决的神色,似乎还有许多憎恨。只不过在瓦罗兰大陆上,十三岁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因为在大陆上,成年礼是十五岁。
“好吧,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普朗克说道。
肖娜很满意普朗克的态度,回答道,“我叫肖娜。”
“就是肖娜?没有姓氏?”
“嗯。”
肖娜故作随意的点点头,其实她是有姓氏的,她叫肖娜·薇恩,但是她不能说,所以她说她就叫肖娜。
普朗克点点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茶杯是绿色的木杯,形状有点像树干,这是班德尔城的特色。茶是冷的,一如肖娜的内心。
屋内重新变得安静,肖娜不太喜欢说话,普朗克低着头喝茶,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片刻后,普朗克抬起头,随意的看着肖娜绾在头上的秀发说道,“刚才那个翻滚很好看,是谁教你的?”
他终于确认了某些事情,因为刚才那支翻滚后发亮的弩箭。他说的是好看,其实是在说弩箭的银光好看,所以他问是谁教她的。
肖娜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翻起了巨大的浪涛,心想,难道被看出来了吗?
她只能这么想,这记翻滚是父亲教她的,是属于暗夜猎手一族的传承之一,叫做闪避,也叫做突袭——每次使用之后弩箭上会有符文汇聚,极大的增强破坏力。
但是,这样子应该不会被轻易看出来才对。
肖娜尽可能的保持着呼吸频率,低低的说道,“在地上打个滚的事情我想您也会,我要休息了,您可以离开吗?”
虽然她确实有些困乏,但也没到睁不开眼的地步,这样说只是为了赶普朗克离开,她怕再说下去真的会被看穿来历,如果真的被发现的话她会很危险,甚至是死亡。
“以后不能再用这招了。”肖娜心想,眸子却直勾勾的盯着普朗克,整个人变得楚楚可怜,惹人爱惜。
普朗克哈哈大笑,龇牙咧嘴的说道,“那正好,我也有些困了!”说完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床铺,床上海蓝色的丝质云被如同水波般美丽。
这是个美丽的城市,所以它的一切都很美丽。
肖娜的脸色很苍白,假如普朗克真要睡她床上的话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打又打不过,普朗克看样子又是个不要脸的人,而且自己不会…骂人。
“那您睡这里,我再开一个房间。”肖娜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反正她还有很多金币。
普朗克看着她的背影,暗暗赞道,“真是像极了薇恩大人。”
薇恩大人,是肖娜的父亲。
眼看肖娜就要走到门口,普朗克赶紧站起来,大声说道,“肖娜。”
肖娜怔住,转过身,疑惑的看着他。
“我回船上了,明天见。”
普朗克说完,非常认真的看了一眼肖娜,然后走到窗边跳了下去,没有带起一丝声响。
肖娜大惊,赶紧跑过去,心想,这样跳下去真的可以么?然后她将头探出窗外,外面的街道空空如也,哪里有半点普朗克的影子。
“真是个厉害的奇怪家伙。”肖娜咕哝着,伸手将窗户关起来,然后特意将横栓锁上,又用力的推了推,待发现推不动之后才放心的走回床上。
窗外是屋檐,下面是二楼,二楼也有屋檐,一楼也有屋檐,之后才是街道。
三楼的屋檐要小些,实际上整栋客栈的规格都是上小下大的。有凉风吹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呜咽,吹得站在檐下的普朗克打了一个冷颤。
普朗克站在檐下,心想,“老子当然厉害了!”
是的,普朗克确实是站在檐下,他的身体倒立着,脚是踩在屋檐下面的,因为三楼的屋檐有点小,普朗克站得比较靠内,所以肖娜没有看见他。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一会儿,普朗克从屋檐下走到了屋檐上——这是个很神奇的画面,一个人从屋檐下走到了屋檐上。
他看着眼前的窗户埋怨道,“该死的约德尔人总是喜欢这样建造房屋,总不会考虑考虑下海贼的意见。”
话音落,风渐起。
普朗克哆嗦一下,神色却变得认真起来,一股深厚的符文之力从他体内轻轻的迸发出来,又轻轻的从窗户中央的间隙里渗透进去,紧接着窗户便无声被打开,普朗克走了进去。
蹑手蹑脚的来到肖娜床前,普朗克一改平时嘻哈神情,专注的看着熟睡中的肖娜。其实肖娜并不算是熟睡,因为她的眉头总是皱着,似乎梦见了什么坏事。
她睡得并不香。
良久,普朗克无声叹息,朝着肖娜伸出了手,顿时符文之力再现,温柔的包裹住肖娜的身体,片刻之后,肖娜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睡得有点香。
收回符文之力,普朗克笑了笑,星光挥洒,他的神情十分悲伤,他轻轻的说道,“前些天听闻你父母身死的消息我很难过,以薇恩大人的实力除了神有谁能够杀他?除非他没有拿弩。”
顿了顿,普朗克接着自言自语,“我以为肖娜小姐也死了,结果却在这里遇见你,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这是命。”
“薇恩大人有恩于我,所以我不能任由你待在这里,这里不安全,你不会伪装,薇恩一族的招式不只有我看得出来。”
说完后,普朗克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天色很快就要光亮,有一个戴着巨大帽子的大叔抱着一个女孩从窗口跳了下来,然后消失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