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慕灵慢慢抬起头,泪水在悲恸的脸上无声地流淌,任凭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砸落。那些眼泪仿佛是久冻的坚冰,一朝被暧流融化,但慕灵内心尖锐的隐痛,却无法随着泪流而消逝半分。襄怜的膝盖的衣襟上,已湿了大片,细细看时,还能发现几抹朱红,分明是慕灵因克制哀鸣而产生的咬痕。
襄怜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慕灵,思绪混乱,忽然,她说:“明月不知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慕灵迷蒙的双眼慢慢移了过来,襄怜以为有效,又想起一句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格格,奴才没用,但,但格格还有魏公子啊!你听,他对格格的情意,多深厚,多缠绵!只要格格点头,想必魏公子很快就会来府上提亲,到时候,格格就不必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了!”襄怜一厢情愿地以为慕灵是受不了阿哥府中的闲言碎语,而痛哭流涕,便将魏清泰写给慕灵的情书背诵出来,希望能借此安抚慕灵。
“襄怜,你,你说这些做什么?”慕灵布满泪痕的双颊上疑云重重。
“奴才听过魏公子念过,情意绵绵,着实好听,不知不觉地记了下来……”襄怜解释着,脸上已飞红不已。
慕灵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襄怜,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魏清泰?”
“啊……”襄怜羞惭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慕灵直楞楞地看着襄怜,道:“算了,我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还怎么管你的事呢?”泪不知何时已止,一时的柔弱又冻结成坚强的冰,慕灵慢慢站了起来,用帕子拭掉残留的泪,说:“好了,去打盆水给我洗洗吧!让人看到了不好!”
襄怜被喜怒不定的慕灵搞得如坠五里雾中,糊里糊涂应声打水去了。
三日后,琴瑟居
襄怜行礼请安后,道:“奴才恳请福晋允可出府一趟。”
庄敏抿茶微笑:“又是去魏家送信?襄怜,若慕灵与魏清泰好事可成,你可就成了红娘了!这可是积福之事呢!”
襄怜喜道:“格格对奴才有救命之恩,福晋又肯收留奴才,让奴才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瞧这小嘴甜的……”庄敏乐得笑了,“蒋嬷嬷真会教人,瞧这才多久,连襄怜说起话来,都有大家闺秀的味道了。”
襄怜说:“福晋说的是,一切都有赖嬷嬷指教。”两个月来,襄怜除了服侍慕灵,每日至少有三个时辰在向蒋嬷嬷学习或自行练习说话的技巧、仪态、礼数等。
庄敏一使眼色,蒋嬷嬷开口道:“襄怜,跟我来……快到年下了,有些规矩要交待,以免你到魏家出丑!”
襄怜应声道:“是,蒋嬷嬷!福晋,奴才先去了!”
“慢!”庄敏喝道,“本福晋替灵儿准备一份给魏公子的礼物,你将灵儿的书信也放入其中吧!”红儿捧来个一尺见方的暗花绣彩纹锦盒,里面赫然是只做工精美的白玉鼻烟壶。
襄怜赞叹道:“还是福晋想得周到!”说罢,将信从袖中拔出,放了进去。
“一家人嘛!”庄敏倚在软榻上,斜侧双腿,悠闲地答道。襄怜随着蒋嬷嬷到东耳房,红儿扯开帘子,与候着的奴才低语几句,向庄敏回禀道:“福晋,八爷正向这边来呢!”
庄敏笑逐颜开,拿起翡翠钿银镜,细细地整理起妆容。很快,琴瑟居外,奴才的请安声响此起彼伏,庄敏忙起身迎了上去。风雪帘一掀,胤禩身着茄色狐狸皮袄,头带嵌翠玉皮帽走了进来,庄敏盈盈一福:“妾身给八爷请安!”
胤禩笑着虚扶,道:“诶……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拘谨!”
“外头雪大,怎么不避着点?”庄敏皱着眉,嗔怪着,亲手帮胤禩脱下皮帽,又用丝帕轻轻挥去落在如意鹰膀褂子上的点点雪花,却发现褂子上也湿了一块,先将一个暧暧的掐金丝手炉塞到胤禩怀中,索性安排为他更衣。
胤禩盘腿坐在榻上,喝着热茶,望着庄敏忙碌的身影,幸福感油然而生。他虽是皇子,但出生后由于生母身份卑微,寄养在惠妃娘娘名下,多半与宫女太监为伴。宫中母凭子贵,子又何曾不是因母贵?无论他怎么做,康熙总是对他存有嫌隙,更谈不上父爱。
一盏茶喝尽,胤禩无聊中发现榻几上摆着个锦盒,煞是好看,便用二指随意推开盒盖,“复清泰书”四个俊秀的字跃入胤禩眼帘。这不是慕灵的字迹吗?谁是清泰?里面的内容是什么?问题连续地浮现在他脑海之中,不知不觉中,那温和的笑脸已挂上一层冰霜。
“八爷,八爷……”胤禩如梦初醒,庄敏迷惑不解地站在面前,“来,妾身给您换杯热茶!”她言笑晏晏,接下了胤禩手中的空茶杯。
胤禩问:“鼻烟壶挺精致的……”
庄敏笑道:“玉壶坊前几日到了批新货,妾身挑了三个,这是最不济的,好的都给八爷留下了。”
胤禩没得到自己想的答案,略带尴尬地说:“这个也不错。”
“既然八爷喜欢,妾身就将它留下……”庄敏缓缓取出信笺,将盛着鼻烟壶的锦盒推到胤禩面前。鉴貌观色,胤禩对鼻烟壶可谓不屑一顾,而闪烁的目光却表示出对那张素笺的好奇。庄敏故作思虑状,:“那八爷可得帮妾身想想,送什么给我的未来侄婿?”
“哦?侄婿?”胤禩撇着茶沫子,掩饰局促。
“八爷还记得弘晙的侍读,魏清泰?就是上次青藤书屋,灵儿与魏家公子一唱一和,维护刘夫子,情愫萌生。”庄敏不紧不慢地说。
“情愫萌生”四字打在胤禩心头,他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出几滴,溅在手背上,浑然不知。
庄敏望着烫红的斑点,心中又痛又气,装作没看见般继续说:“魏公子腿伤后,灵儿苦苦哀求能出府探望。妾身碍于礼法,只允了襄怜代为前往。妾身派人调查那魏清泰的背景,除了身份寒微外,学识人品都不错。妾身不忍灵儿受那相思之苦,便默许二人书信来往,真是情到深处,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