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敏笑脸立刻冷了下来,不悦道:“蒋嬷嬷,你这把老骨头闲得慌,大可去玩玩花鸟鱼虫,一个奴籍毛丫头,怎么也派你上了用场?”蒋嬷嬷平日里虽担当训导工作,大部分是已有多年经验的宫婢,甚至是官家小姐。
蒋嬷嬷赔着笑脸道:“老奴今日自作主张,全然是为了福晋。要知道,八爷的手令中说三个月内,任何人不得探视慕灵格格。这任何人包括谁?当然包括福晋您啦!慕灵格格聪慧,提出将近身奴婢以训导为借口,让其常出来走动,一则互通消息,二则向福晋表明并无异心。”
庄敏点头道:“看来,我是错怪灵儿了。不过,蒋嬷嬷,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灵儿她似乎不那么简单?你看,今个儿连八爷都护着她!”
“八爷哪里是护着她,明明是护着福晋您啊!有句话不是,爱屋及乌嘛!”蒋嬷嬷信心满满地说:“当然,若慕灵格格刁蛮任性的举止传开了,不利于格格名志。开春后,慕灵格格便满十三了,到时候,您帮她仔细挑门婚事,早些嫁人,不就得了?”
“八爷会答应吗?!”庄敏腹诽着,她挑挑眉,跺跺脚,想起湘妃竹纸扇上的那篇《乌衣巷》,那笔迹,真有可能会助胤禩成大事。若她为了一点莫虚有的醋意,而影响胤禩的计划,连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绛珠楼。绣阁
长窗大敞,飞雪肆无忌惮地卷进阁内,无力融成一滩晶莹的水。绣架边全神贯注的女子,似乎完全感不到寒冷,纤纤玉指中捏着的银针快速地穿梭着。过了大半个时辰,雪下得更大了,天色渐渐昏暗,那女子抖抖落在暗花镶银鼠皮厚锦斗篷上的雪片,揉揉酸涩的眼珠,将那轻巧的羊角风灯往绣架边上挪了挪,仍不够明亮,她只得提声道:“佩儿姐姐,请帮我再点盏灯,好吗?”
很快,楼梯上传来了匀速的脚步声,鲜黄的烛火跳动,光影婆娑。她继续飞针走线,头也不抬道:“放下吧!”烛台在绣架边的安置好,柔和的亮光令她舒适,唇边不由绽放出愉悦的笑容。没一会,她感觉右后背处暧和了许多,回头一看,一个及膝高的掐丝珐琅暧炉正冒着丝丝热气,令三尺见方减退些许寒意。
左首前方,传来“吱嘎”、“吱嘎”的关窗声,寒风送来一个浑厚的男音:“天寒地冻的,为何不爱惜自己?”
熟悉的声音像股暧泉,猛地冲入她冻僵的心田,因过于专注而麻木的四肢百骸顿时松懈下来,颤抖的手指仍在机械地穿梭着。是梦,一定是做梦!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一抬头,这幻象定会烟消云散。就这样,就这样……随着一股灼热的力量,男子独属的魅惑如排山倒海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如鹿撞。一双石青色缎皂靴缓缓踱到面前,内心的激动让她无法拈住绣针,狠狠地在青葱般的纤指上戳出一个血点。“啊……”她吃痛,低声惊叫,打翻了手边的绣绷。
“又冷又黑,绣什么要急于一时!”他霸道地拉着她的柔荑,细细地检验着伤口,从怀中掏出帕子,帮她裹上,温柔道,“还痛吗?”烛光下,那深邃的眸子饱含沧桑,让人怜惜,又让人沉醉。
指上传来的痛意、肌肤碰触的温度、鼻中充溢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这不是梦!她含羞带怯道:“灵儿给八爷请安,八爷万福!”
一件带着体温的玄色毛皮斗篷落在了慕灵双肩,胤禩体贴地帮她紧了紧领口,娴熟的动作,彷佛做过千万次,那双含笑的眼中,泛着一汪化不开的春水,轻而易举地让慕灵沦陷。胤禩弯下腰,拾起绣绷,又往绣架上看了看,笑道:“常见龙凤吉祥,花鸟鱼虫的绣样,灵儿怎会想起绣雪夜孤狼?”
“随手绣着玩的……”慕灵蚊呐般答道。
“随手么?”胤禩一翻,七八张绣品仅用银、灰、黑三色丝线,每张均栩栩如生地绣着一只狼,披着银灰色的毛皮,在清冷白雪、星光、月色下,形态各异,或驰骋,或长啸,或曲蜷。第一遍看这些绣品,只让人觉得技巧精细,赞不绝口,流连忘返。当胤禩翻看第二遍绣品时,被狼孤傲的王者姿态所吸引,目光久久不舍得离开。正当他准备放下绣品时,忽然被狼空虚极致的寂寞眼神所触动,似乎找到了此生的知音,默默地交流着内心那片鲜为人知的世界。胤禩脱口而出:“可以赠我一幅么?”
“当然可以!”慕灵喜笑颜开道。她不能告诉胤禩,她不顾寒冷,日日开窗剌绣,只为可以看见进绛珠楼的路,盼着胤禩前来。她不能告诉胤禩,她读懂了他的孤独,绣了一幅又一幅的《雪夜孤狼》,那狼便是胤禩内心的写照,只有这样,才能抑住她冲出绛珠楼偷看他的心情。她不能告诉胤禩,自第一次他们在八阿哥府前相见,她的心,已被胤禩的成熟温柔牢牢禁锢了。
胤禩徐徐将眼光移到那张娇俏的脸上,叹道:“想不到灵儿有此绝技!是为我而绣么?”
慕灵脸一红,慌乱地将眼神移开,结巴道:“不,不……”
胤禩向前微进一步,戏谑道:“灵儿开着窗,莫非是日夜翘首企盼……”
“不,不是的……”眼看胤禩接二连三地猜对自己的心意,慕灵浑身如置火炉,连连后退。
好在胤禩不再逼问,从怀中掏出几本册子,说:“这几个月你在绛珠楼,功课不可落下,用心临摹这些字帖,七日后,我来检查你的功课。”说罢,他向楼梯口走去,似笑非笑地说:“习字,最有助于静心。”慕灵好容易平静的心又重新被拨乱,哑然无语。
一楼响起奴才的声音:“奴才恭送八爷!”慕灵倚在绣阁窗口,目送几点昏黄的荧光沿着蜿蜒的小径向竹园外行去,心潮起伏,实难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