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像醉酒的人般,隐隐只看到一个光亮的出口,她东摇西晃向那出口逃去,后背感到一股蛮力袭来,顿时失重,头下脚上跌出二楼窗外,狠狠砸落底层地面。血“滋”地溅了出去,头骨碎裂的声音如同雷劈,阳光下,“绛珠楼”鎏金的牌匾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胤禩,是他!难道他都听到了?他怎么不上二楼去救自己?王氏感到不可思议,欲伸手呼救,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抽搐几下,再也没了动弹。
庄敏倚在窗边泪如泉涌,喃喃道:“孩子,额娘为你报仇了!你将那个冤气吐出,快快投胎出吧!下辈子,莫要生在帝王家,过个闲云野鹤、平安喜乐的生活吧!”当她再次往下看时,迎上了胤禩深遂的黑眸,是责怪?是怜惜?是悲痛?王氏下半身一大滩的鲜血,提醒着胤禩,他又失去了一个孩子。胤禩古雕刻画般的脸庞,暗沉无比,他不再多言,疾步向外走去。
没有责问,没有审判,甚至没有流言。王氏就像从八阿哥府蒸发了一样,绛珠楼从此尘封,一年内,上到掌府管事,下到烧火婢子,八阿哥府的奴才几乎换了一轮。恐怕知道这些陈年往事的,寥寥可数。
胤禩对庄敏一如既往,日子久了,庄敏也淡忘了此事。胤禩身边除了毛氏张氏外,再无其他女子。
庄敏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胤禩会重启绛珠楼,而住进来的,是与她有血脉之亲的侄女。或许,这绛珠楼也唯有慕灵才能住得下来,换了其他女子,早已被庄敏驱赶。
琴瑟居
内里传来的并非瓷裂或金器摔砸的声响,反而是布料撕扯剌耳的“嗤嗤嗤”声。蒋嬷嬷从门缝里露出头来,悄声嘱咐红儿道:“再去取些福晋不怎么穿的衣裳来,留意着点,八爷和四妃娘娘赏的,别拿错了……”
红儿忙不迭地点头,刚从东耳房抱来两包袱旧衣,迎面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慕灵……慕灵格格……您……”
“慕灵看今个儿姑母脸色不好,走得匆忙,是不是在园里赏花着了风?慕灵担心得紧,还是决定来琴瑟居走一遭!”慕灵笑吟吟地便想往前走去。
“慢!”红儿形色仓皇道,“慕灵格格所言正是,福晋受了凉,不喜被人打扰,格格先请回!您的好意,奴才转告福晋的!”
慕灵怀疑的眼光全落在红儿手中持着两个极大的包裹,她唇边勾起一丝笑容,说:“哟,这是什么好东西?要劳红儿姐姐亲自动手!来,慕灵帮你吧!”
“别……”红儿手忙脚乱地护着包裹,埋首往琴瑟居正室冲去,慕灵哪会容她得逞,笑里藏刀般不停地拉扯那包裹。没几个来回,“哗啦啦”几身七成新的旗服滑落。咦?不是金银珠宝吗?慕灵满面狐疑,正欲发问,只听一个低沉的咳嗽声传来。红儿与襄怜已行礼道:“奴才见过八爷!”
慕灵的身子僵住了,她脑子里闪过无数表情,羞涩、婉约、妩媚、开朗……哪一种才会给胤禩留下最好的印象?未等她想好,男子的温润气息已如风一般从身边掠过,留下几句话:“三日后,你去青藤书屋吧!琴瑟居,非召勿入。福晋抱恙,府里的省昏定省也先免了!去吧!”
慕灵失魂落魄地抬起头,那颀长的背影穿入琴瑟居正室,留下一片月白色的想念。
三日后,青藤书屋
刘夫子摇头晃脑领读《孟子》,六张矮几,分别坐着弘旺、弘暄、弘晙,与三名伴读书童,稀稀拉拉地跟读声,穿插着嘻笑,令刘夫子紧蹙地眉头始终没能散开。又读三十句,除了弘旺和侍读的魏清泰外,其余四人都已心不在焉,冲着书屋侧室新支起了一座屏风指指点点。纱屏后,娇嫩的诵读声不时传出,正是宛秋和慕灵。
不知弘暄在弘旺耳边说什么,连向来持重的弘旺也忍俊不禁,而弘暄弘晙早就滚作一团,混乱中,不知是谁失手打翻了砚台。刘夫子连连喝止无果,一把精致厚实的红木“戒饬”舞得“啪啪”作响,浑浊的老眼向后排的伴读书童射出两道森严的精光。
弘暄的伴读书童名唤文若,正苦着脸向夫子跪行过来。文若刚过垂髫(注:10-12岁的男孩,将结角的头发束成发髻),满面稚气,望着一地墨汁,眼泪鼻涕早已糊满脸颊。他紧咬贝齿,举起白玉般的掌心,刘夫子毫不留情地重重往下击落。一,二,三……不过三板,手心已红肿得快溢出血来。
此时,一个少年躬身疾步行到夫子面前,提起前襟,单膝跪倒,摊开双手,道:“清泰较文若、迟菁(注:弘旺的伴读)痴长两岁,未能起到榜样作用,还将俗风恶习带进学堂,使三位阿哥分心,罪不可恕!请夫子责罚!”
刘夫子心一软,魏清泰这孩子,论资质、论人品、论勤奋,都是他教过的学生中出类拔萃的,可惜出身下五旗包衣世家,身来就是不由己的命。刘夫子本就爱材,忙搀起他,道:“好孩子,不必如此!”
“哈哈……”弘暄斜着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刘夫子,“看来清泰的话,夫子不信?若本阿哥说……什么来着……本阿哥罪不可恕!请夫子责罚……夫子,你罚是不罚?”
“暄阿哥言笑了!”面对刁蛮阿哥,刘夫子的胡子都气得翘起,还得将一腔怒火强压回心头。
“来人啦!”弘暄喝道,“刘夫子赏罚不分,空为人师表,拖下去,责打十杖!”几个奴才面面相觑,弘旺轻声斥道:“弘暄,别过分了?夫子教训文若,还不全因你而起……”
“爷就是要让他知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弘暄若有若无地眼角扫过一旁蜷缩哭泣的文若,还真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渴望着保护者的慰藉,“还不动手!”再无人阻拦,两个壮汉轻而易举地将瘦弱的刘夫子掣住,野蛮地拖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