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仓央嘉措
林子汀从见到顾忆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仿佛有了颜色。灰暗的墙壁生出了碧绿的青苔,蔚蓝的天空漂浮着白色的云朵,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鲜活。他的身影那么坚强,那么勇敢。林子汀抱头痛哭的时候,别人拿石头砸她的时候,只有顾忆,只有他,一直把她护在身后。
林子汀已经不记得妈妈的样子,只知道她是爸爸口里的回忆,不断咒骂着,恨着,却又痛着,即使她离开了很多年,林爸爸依然梦中呼喊的都是她的名字。林子汀一直都很害怕,害怕爸爸喝醉了打她,害怕没有妈妈的噩梦,害怕周围的人嘲笑她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她只能和自己的一只玩具熊对话,那只爸爸在她十岁的时候送给她的熊,扎着缎纹领带,笑容可掬,林子汀一直把它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却在那个午后,被无情的撕裂,她被推倒在地,任由那些坏孩子踩,她死死抓住那只熊掌,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身上却已经挨了无数脚。
而就在那一刻,一声大吼,冲过来的小小身影,竭尽全力的挡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挨打,帮自己还手的大男孩,在那一刻深深映入了林子汀的眼里,心里,别人欺负她的时候,爸爸打骂她的时候;邻居对她指指点点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一直没有人,肯这样挡在她身前,对她说:“别怕,我来保护你!”
当所有的屈辱和忍耐遇到阳光和温暖的时候,那所有自己努力营造的假象瞬间破灭,林子汀哭了出来,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惊天动地,仿佛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她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叫着妈妈,眼泪如泉水一样止不住,周围的坏孩子不是被打走就是被吓走,最后,只剩下顾忆依然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石头,说:“别哭了,我把今天找到的宝贝送给你。”
林子汀还是大哭,,止不住,她思念妈妈,思念自己的家,她不喜欢现在的爸爸,不喜欢别人这么对她。忽然身体一暖,顾忆竟然抱住了她,还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很温柔,像有种魔力似得,林子汀的哭声真的就渐渐低了下去,抬起头,瞪着两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顾忆退后说:“我哭的时候,我妈妈就是这么对我的,你想妈妈我就来代替她安慰你。”林子汀听着听着,忽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的很开心,很快乐,仿佛周围一瞬间都有了颜色,明亮的阳光照射下来,有着透心的温暖。
林子汀握着石头,它从此替代了那只熊,每当她被爸爸打,被别人欺负时,她就握住那块石头,一下子就有了力量,开始劝慰爸爸,帮着做家事,别人会过来的拳头她会十倍还回去,知道对方哭着道歉为止。她不再害怕,开始学会保护自己,她很快就发现顾忆不再出现在她的身边,以前一直阳光开朗的顾忆仿佛消失了那般。林子汀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就在她决定去找他的那一天,看着漫天的大雨,新买的伞握在手里,他一直向前跑着,自己跟不上,看不清,能听到的只有最后那响彻天地的哀嚎。
一切都变了,顾忆消失了,就像他从未来过,林子汀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而就在爸爸的生意突然崛起,自己搬家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踏入新校园的那一天,在球场,她又见到了他,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而他却从未想起过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默默的喜欢他,而他却一直站在自己的前方,从未等过她。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小小身影不再是她,何以云羞涩的脸颊映着他的腼腆,微风扬起他的衣角,吹过何以云的裙子,他们的笑声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天真浪漫,自行车驶过自己的眼前,那一天,林子汀失去了阳光,大哭了一场,他看何以云的眼神深深映在自己的眼里、心里,那么温暖而深邃,自己发现昔日的大男孩早已远去,消逝在曾经的岁月里。
浪漫的烛光,璀璨的灯河,人们的祝福,纷繁的鲜花,优美的音乐,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却知道这个梦里,永远都没有他。
顾忆抱着她,大声的呼喊,周围的混乱,人们的嘈杂之声,尖叫声,林子汀看着顾忆的脸,竭力想要诉说她的情感,她的不舍,她看到了他的眼泪,自己多么不想就这么离去,她还有很多想和他说的话,还有很多的歉意没有告诉他,泪水模糊了他的脸,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一切都像慢镜头一样,无声的固定,停止,消失。
顾忆,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们错过的一生,我希望用我的来生,用我的所有,来弥补。
心电监护仪上显示出一条直线的时候,顾忆知道一切都晚了,他定定的看着林子汀,这个曾经从来没有让自己注意过的人,这个胆敢出手拦住他的人,这个让自己不得不背弃自己心的人,她的离去的那一刻,他心中一下子涌出了很多情感,却没有一个表现出来,良久,他默默地为她盖上了白色的床单,无力的看着推着她的护士们逐渐远去。
顾忆走到角落,低低的跟段桥耳语,段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顾忆,离开这个已经没有人的病房,关上这个不属于他的回忆。
他刚走出病房,就看到一脸丧气的林辉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顾忆没看他,脚步一转准备离开,手却突然被拽住,回头的时候,林辉已经跪在了地上。顾忆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林辉声音哽咽,丧女之痛还未来得及搁下,颤抖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能不能请你看在我女儿已经去世的份上听我说几句。”
顾忆没看他,抬手看了看表说:“给你五分钟。”
林辉站了起来:“我们家自始自终都欠你一句‘对不起’尽管我知道说这个也没用,但我也算付出了代价,也看透了,我决定去自首,还你爸一个清白,也算对得起嫂子不惜以命相逼给你换来的一身清誉。”
顾忆冷冷地说:“你想怎么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为了说这个那你可以走了。”顾忆整了整衣领,“我不会原谅你们所做的一切,但逝者已矣,我也不会追究,你好自为之。”
林辉拽住了顾忆的手,递过去一本日记,说道:“这是子汀的遗物,我想她是希望我交给你的,不要让她有遗憾,请你务必收下。”
顾忆接过日记本,转身离开,心里情绪激荡,愤怒,痛苦,伤感,无奈,他加快了脚步离去,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离开了市区医院,顾忆来到了瑞金医院。拉开门的那一瞬,顾忆有点惊慌失措,自己突然不敢面对她。时光匆匆,曾今的年少岁月突然间消失远去,那些灼热的情感在岁月的研磨下逐渐成为零落的记忆。顾忆走了进去,却发现病床之上空无一人,他突然一阵惊慌,立刻叫来护士问怎么回事?护士显然也被吓到了,说着自己之前来给何小姐量体温的时候还在的,而且她还没有苏醒迹象,也没有人进来探望何小姐,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忆心里顿叫不好,床上体温尚在,看来还没有走多远,她还生着病,穿着病号服应该走不了多远。顾忆叫所有看护的人分散去找,务必翻遍整个医院也要找到何以云。
顾忆发疯一般,他不敢想象何以云现在的样子,他害怕再失去她,害怕一走就是永远不能相见,哪怕她怪他,骂他,质问他,他都可以接受,但他无法看着她再一次远去,消逝在他的生命里。医院不大,只有两栋住院大楼,和一个门诊部,一个医药大楼,和几处庭院,中间有长廊相连。顾忆到门卫部调出监控视屏并没有看见何以云出来,看来她应该还在这里,打过招呼之后,顾忆开始去后面的住院部搜索。顾忆跑遍了两栋住院楼,翻遍了庭院,就是没有看到何以云的影子,惶恐不安间,顾忆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顾先生是吗?我是瑞金医院的门卫,我们看到您要找的何以云小姐正在医院门口。”
“好的,谢谢。”顾忆心下顿时一安,立刻跑到了医院门口,远远就看见何以云正极力想要逃出去,她大声喊叫着,带着哭声:“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去找子汀,让我去出去!”顾忆一阵心痛,上前一步按住何以云,她仿佛吓坏了似得,极力想摆脱他,顾忆怕弄痛她一直不敢使力,最后,何以云被赶来的医生打了一针镇定剂,昏昏又睡了过去。
看着躺在病床之上的何以云,顾忆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不仅没有给她任何的幸福,还让她不断受伤,现在的她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不敢面对他。她昏睡着,却眉头紧皱,浑身发热,医生们抓紧给她治疗,肺部受伤还好,现在又添新伤,好不容易一切弄好之后,顾忆静坐在床侧,握住何以云的手,心疼地看着她,这一次,他绝对不要再放手。
一切都可以重来的,何以云,你不能离开我,从此再也不能……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空仿佛顷刻间变了色,狂乱的风中夹杂着树叶吹得窗棂都呼呼作响,春雷阵阵,顾忆小心关好了窗户,拉上了窗帘,看这何以云还在沉睡的脸,心下宽松了不少,她承受的太多了,这时候的她安静地睡着,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等待王子的唤醒,顾忆嘴角一弯,走过去,俯下身,轻轻地在她额前烙下一吻。
睫毛微颤,顾忆看到何以云的手指动了动,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何以云缓缓睁开双眼,映入视野的便是顾忆那惊喜,急切,激动而又不知所措的脸。是他,为什么是他?何以云用力挣扎着,想要逃脱眼前这个人,他骗了自己,骗了林子汀,顾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愤怒,哀伤,痛苦,爱意,交替在何以云的心里,她动不了,身体就像被抽离了所有的知觉,她想跑,顾忆握紧了她的手说道:“一切都过去了,何以云,你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一切我都可以解释,求你,不要再离开我。”眼神里流露的乞求,何以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眼泪沉默地流淌着,像是无声的控诉。
顾忆握住何以云的手,刻意保持镇定,不让语气有丝毫波动:“何以云,你听着,我和林子汀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都不会再是我的妻子,因为,就在三个小时前,她已经去世了。”
何以云的手剧烈的开始颤抖,她不能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因极度的痛苦而开始扭曲,她震惊,愤怒,悲伤,绝望,她不敢相信,她也不能接受,林子汀,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你怎么能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忆努力使她镇定,解释说:“何以云,这都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你联合程秋一起来谋害你,他早就不是你认识的林子汀,何以云,你要相信我,不要冲动好吗?”
何以云那里听得见他的话,眼泪夺眶而出,喉咙呜呜的发出低吼,似是被拔了刺的刺猬,疼痛而蜷缩着,她开始呼吸困难,浑身抽搐,顾忆赶紧叫了医生,何以云再次被推入了急救室。
主治医生对顾忆说:“病人的情绪极度激动,心跳频率过快,建议不要有任何再刺激她的人或事,否则会很危险。顾忆听着,手不觉握紧,他必须要解开何以云的心结,不然这样下去,何以云会有生命危险。
顾忆左思右想,叫来了小叶:“把我的离婚判决书拿来,还有那份协议,再帮我预约民政局,我要和何小姐登记结婚。”接着就跟着去了急救室。
“是”小叶利落地退了出去。
起风了,顾忆看着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叶,走过去关上了窗户。起身的时候,一个黑色皮革的本子掉了下来,顾忆低头一看,是林辉给他的日记。顾忆紧皱着眉,想看地上的垃圾一样地看着那本精致的笔记本,似是在犹豫,手指动了动。
过了很久,他终是摇了摇头,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手指翻过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写给懦弱的自己,林子汀。
林子汀,这三个字再次出现在顾忆的视线里,手不觉一抖,顾忆也不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哪怕恨过,怨过,不曾爱过,可看见这出现在纸上的名字时,顾忆还是不觉心痛过。她,何尝不是受害者。
顾忆翻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