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比尔看到眼前一切，恨的咬牙切齿，怕的胆战心惊，悔的撕心裂肺。
恨的是前面那个看着比乞丐还要肮脏的黑发少年，刚才在手下面前羞辱了自己，这边看来也是他干的好事，坏了自己的事。
怕的是这一眼望去，几乎这一片的小野杂种全他妈来了，看他们握着小拳头，拿着家伙事，虎视眈眈的，这要是一拥而上，怕是不死也要被废了。
悔的是，这事情来的突然，没把人全叫上，要不也不会落到这境地啊！
大嘴比尔还在这里三思，那边黑发少年已经把女孩包扎好了，他把女孩轻轻抱起来，走到吉卜林身边，交到一旁的马丁手里，正琢磨着这一切该怎么收场，如今事也平了，人也救了，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怎么办？
“我要杀了他！”吉卜林被几个孩子扶了起来，他盯着水里兀自发抖的瘦长马脸，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孤儿们气势汹汹的赶来，如今看到一切已经平息，也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吉卜林这句话，想起平日里受尽这些流氓的欺辱殴打，一个个冷却的血液又滚烫了起来，牙咬得紧紧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大嘴比尔几个，身子暗暗攒着劲，就等着谁再喊出一句‘杀’来，便要扑上去，撕碎那些家伙。
看着这些小子们的眼神，都透着杀意，大嘴比尔真的开始有些怕了。
“杀什么杀！”
没料到黑发少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接着说：“你杀那一个，其他的人呢？你杀不杀？杀了一个人的话，剩下的不会说出去吗？杀了人没人管吗？他们不会报仇吗？你怎么办？你妹妹怎么办？就算现在把这些人全部杀光，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难保以后没人说出去，你怎么办？把他们也杀了？”
一串怎么办，把在场的人都问住了。
一时鸦雀无声。
等了一会，黑发少年又接着说：“我看这么着吧，你和你妹妹都没事，他们也受了教训，就算打平了，谁也不欠谁。”
吉卜林冷静了下来。
“不过……”黑发少年回头盯着大嘴比尔，冷冷的说：“要是再让我撞见你们做那样的事情，我就宰了你们。”
哪样的事情？大嘴比尔完全不知道。
黑发少年背上包裹，捡起木棍，自顾自走了。
马丁抱着吉卜林的妹妹，还有搀扶着吉卜林的孤儿们，跟在后面也走了，其余的人不由的也跟着他们，不一会儿，散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大嘴比尔他们几个，发呆的发呆、呻吟的呻吟、颤抖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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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马丁抱着吉卜林的妹妹，在黑发少年身后紧赶慢赶，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叫乔斯。”黑发少年说：“你们住在哪里？带我过去吧。”
“这边。”马丁反应极快，立刻抢到前面，带起路来。
一大群孤儿乞丐跟在后面。
“叫他们别跟着了吧。”乔斯回头看了看说。
“喂！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马丁也回头喊道。
陆续有些人散开了，但是大多半还在跟着。
吉卜林被七手八脚的抬着抱着，在乔斯身后说了声：“谢谢你。”
“不用了。”乔斯头也不回。
“……”
远处，杰克迎面往这边赶来了，他一瘸一拐摇摇晃晃的走着，看起来随时都要倒下。
几个孤儿连忙跑上前把他架起来，跟着队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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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马丁他们，在小路巷子里穿来穿去，走了半天，终于到了地方。
乔斯一路看着，这儿在一片破旧房屋背后的坡下河边，水面上，竖着许多木桩，朽烂的木板拼成一个个看起来像平台的地方，上面的棚屋都残破不堪，平台板上到处是洞，到处搭着板子垫脚，污脏的水里面都是爬满青苔水草的沉船和烂掉的木桩，水面漂浮着许多垃圾，闻起来也是一阵阵臭味。
孤儿们聚居的，就是这些平台上的破棚烂屋。
棚子屋子上面，挂满了各种布条烂板破箩筐，看起来仍然是千疮百孔挡不了什么风雨。
马丁他们带路来到一个最大的棚子面前，这儿就是他们的“家”。
棚子里几个小屁孩好奇的看着回家的人们和新来的黑发少年，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排骨嶙峋、衣不遮体。
乔斯一路走来，心里不知道该作何滋味。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住在这么破的地方，过着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也许每天，都会遇到刚才发生的事，被凌辱、打骂，甚至杀死，或者饿死，在某个角落。
和他们比起来，也许自己真的还算是……
幸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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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上的大窝棚，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许多眼睛从人缝里、墙上的破洞里、棚顶的裂口里好奇的看着。
乔斯打开包裹，取出些伤药和草药，先喂吉卜林吃了几颗药丸，又开始给他处理身上的伤，他的骨头断了多处，全身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却一声不吭，只是看着他昏迷的妹妹，问乔斯：“我妹妹她……没事……吧。”
“放心吧，只是晕过去了，头磕破了，我检查过，身上也没有骨折。”乔斯回答。
“你是医师吗？”一个小孩问。
“不是，我只是会一点草药。”
“你从哪儿来？”又有人问。
“山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被谁打趴了？”有去了现场百思不解的人问。
“我打的。”
“嗡”！窝棚里登时响起各种声音，惊讶的、质疑的、议论的、吹牛的……每个人的脑子都在嗡响，什么也听不见。
“都吵什么！”马丁大喊道：“没看见别人在治伤啊！”
嗡嗡声渐渐小了下来，不过很多人舔着嘴唇，大有再问点什么具体过程的意思。
“以后再说！都散开吧，你们在这儿干嘛？”马丁其实也很想问，不过还是先控制一下局面的好。
大家都不做声了，但是互相看看，也没人走，接着看治伤。
乔斯手脚飞快的动作着，许多伤口都需要清洗，他扭头看看四周，问马丁：“有热水吗？”
马丁摇摇头。
“烧水的东西有吗？”
一个男孩立刻从棚角拖出来一个破铁锅，“这个行吗？”乔斯一看，那上面全是污垢锈斑，摇了摇头。
“那就找点水来吧，不要这旁边的河水，要干净的水。还需有几根直木条。”乔斯说。
“我去找！”“我也去！”立刻有几个人跑了出去。
“我还要些干净的布，有吗？”
“我去找吧。”马丁站起身来。“这个不好弄到。”
乔斯点点头，继续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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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下午，才算把吉卜林的伤都处理好了。
天色看起来也有些暗沉了，河面上漂浮的油污，反射着难看的光线，对面河岸上飘起了条条炊烟，几颗残枝败叶的树上挂着漏风的鸟巢，灰色的鸟儿呱呱的叫着，不知道要去哪里寻觅晚餐。
窝棚周围聚集的孤儿渐渐也散了，是时候去找东西吃了，找不到也只能饿着。
乔斯靠着一堆破絮坐着，望着外面的“河景”，嘴里轻声说着：“一开始，我很生你的气，因为你没有能力保护好你妹妹，还把她带到危险的地方。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不是你的错……我错怪你了。”
“没……没事。”吉卜林全身包裹得动惮不得，躺在旁边。
“我也有个妹妹，要是还活着的话……大概和你妹妹差不多大了……”
“……”马丁和吉卜林默默的听着。
“我也没保护好她，在林子里，豹子来了……她死了，我却还活着……”
乔斯回忆着，悔恨着。
“我不会让她死的。”吉卜林侧头看着妹妹，轻声而坚定的说。
“哼！你那么弱，办得到吗？”乔斯看着外面，亮光一点一点的消逝着。
“……”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她叫艾咪。”
“我的妹妹，叫做克拉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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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斯感到旁边有什么在拉扯他的袖子，他回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瞪着大眼睛，手里举着一小块黑色发霉了的面包。
“给我吃的吗？”乔斯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
女孩认真的点了点头。
乔斯接过面包，送到嘴里，一股霉臭的味道直冲鼻腔，让他想要呕吐，他强忍着，慢慢的咀嚼着那心塞的味道，咽了下去，接着把剩下的一点也放进嘴里，看着那女孩笑着，慢慢的嚼着。
吃完了霉面包，乔斯从包裹里取出一把肉干，递给女孩，微笑着说道：“很好吃的面包哦，我和你换，你也尝尝这个。”
女孩眼睛发亮，接过肉干，拿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嚼了几下，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抱着肉干，跑回那一堆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那里，把肉干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乔斯看着那女孩，心里涌起了什么。
“你们这样的，有多少人？”他问。
“这一片大约有百十来个，桥那边也有七八十个，还有其他地方也有些，这个港口，全部的流浪儿，大概差不多有三四百个吧。”马丁回答。
“年龄呢？都有多大？”
马丁挠挠头，这个他还真没关注过。
“像我们这么大的不多，大概百来个？大部分是十到十二岁的吧。”马丁又指指小女孩那边，“像他们这样的小孩也不少，还常常有刚生下来不久的弃婴，或者不会走路的弃儿，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一般都是死了……很少有活下来的。”马丁低下了头。
能养活这几个小孩，恐怕已经是奇迹了，即使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下，他们也没有丢弃人性。
乔斯的手在兽皮护腰里摸着那些东西。
把你们的东西用在这里，你们该不会有意见吧，那样的话，我就要小看你们了。
乔斯下定了决心。
“马丁，能帮个忙吗？”乔斯看着马丁。
“什么忙？你尽管说。”
“我想请你把附近的孤儿都叫来。”乔斯掏出腰带里的两个银币亮出来。“我请大家吃东西，不知道够不够？”
马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银币！
“我算算啊！面包五个铜币一个，两个银币等于两百铜币，可以买……”
“四十个面包。”吉卜林已经算出来了。
“不够啊。”乔斯说着，又把手伸进腰带，抠出了五个银币和一大把铜币来。“这样应该差不多吧。”
马丁和吉卜林彻底傻眼了，妈的！这家伙身上有多少钱啊！旁边几个没找到东西吃的孤儿，都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
“恩，买一百个面包，应该够了吧，这就要五个银币，还有两个……买点肉？还是酱菜？喝的也要啊……”乔斯自言自语着，一旁的孤儿们眼睛里已经开始冒绿光了。乔斯想不出来，说道：“我又不知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买，你们说了算吧，总之每人一个面包，再弄些喝的，其他的看着办吧。谁去买？”
“我我我我我！！！！！”
“闭嘴！”马丁喝退那几个饿死鬼，说道：“都跟我喊人去！杰克，你带乔斯去买，路上遇到谁就叫上帮忙。”
分配完毕，众人分头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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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岸窝棚区的孤儿们，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从他们记事起，每天都要为了生存，挣扎、奋斗、抢的头破血流，或者冒着无数的危险去偷去抢，在流氓混混的眼皮子底下捞一个铜子儿，就算拳头棍棒打在身上，也要先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这个晚上，不用去偷、去捡、去挨打，就可以吃着热乎乎的面包！喝着干净的带着甜味的水！甚至那中间放着的好几只鸡和一大盘肉，每人都能尝几块呢！
现场无数双饥饿的眼睛冒着绿光，却没有人偷，也没有人抢，没人组织，也没人看管，孤儿们自觉的排成队伍，自觉的分发着，传递着，那几只冒着热腾腾香气的鸡和那一大盘油滋滋的肉，却没一个人去动。
乔斯开心的笑着，为他们的可爱和羞涩。
他和马丁端起装鸡和肉的盘子，一个一个往他们脏污的手里塞着。
每个人都笑着。
满足的、感激的、不好意思的、含着眼泪的……
窝棚里外，孤儿们找来木片和破布条，升起一堆堆篝火，一只只火把，凄惨破落的平台之上，从没有这么亮过。
乔斯看着好多孤儿，都在细细的慢慢的吃着品味着那块幸福的面包，许多人悄悄的掰下来一大块，想藏在怀里，却找不到地方放，那个给他霉面包的小女孩和她的小伙伴们分着一个面包吃着，把剩余的都留在原地，乔斯突然鼻子很酸。
他拿起那几块面包，走到小女孩和她的同伴面前，将面包一个一个发在他们手里，然后大声的说：“大口的吃！”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乔斯拉着小女孩走到人群中，孤儿们停止了咀嚼，让开了一个圈子，他们感觉到接下来，会有什么发生。
乔斯松了松腰带，从兽皮护腰的暗袋里，掏出来一大把东西，丢在地板上，再掏，再丢，再掏，再丢……
叮呤当啷！叮呤当啷！
他把最后一把放在小女孩的手上，小女孩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亮闪闪、金灿灿的，无比的美丽。
一半的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一半的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上了天堂。
一地的金黄闪耀。
一堆的金币，还有银币。
库雷斯他们，还有瑟茜给的十二个金币，拉迪亚德的洞穴里，乔斯翻找到的十六个金币，一堆银币。
一共二十八个金币，七个银盾，六十九块银币。
如果不是乔斯接下来开口说了话，搞不好有不少人会被自己憋死，他们几乎都忘记了呼吸。
“用不着担心，大口的吃！”乔斯大声的说。
没有人吃，他们都在听。
“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很多人在心里喊着，他们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生活在这里，穿着破衣服，吃着垃圾里捡来的东西，住着挡不了风雨的窝棚，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乔斯一句比一句大声，震得窝棚阵阵发抖。“你们有想过做点什么吗！你们有想过改变什么吗！”
“我也是和你们一样，我是个孤儿！我的父母都被杀死了，我唯一的妹妹也被野兽吃掉了，我活了下来。”
“他们都希望我活下去！我也希望活下去！可是如果我和你们一样，过这样的日子，我活不了几天！”
“所以我要想办法！所以我要改变！我要活的自由！活的开心！不用担心没吃的！不用担心有人欺负！不用担心冻死！饿死！被人像狗一样宰掉！”
“我知道你们现在就在心里想，你们现在过的，担心的，就是我刚才说的！”
“我一直是一个人！我都能活下来，活的很好！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就不能呢！”
“知道今天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团结！我看到了互相帮助！如果每天你们都是这样团结！都是这样互相帮助！这里就没有你要怕的东西！”
“如果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来告诉你们！我今天就加入你们！给你们一个机会！”
乔斯的话说完了，棚顶抖擞着，落下漫天的灰尘。
灰尘渐渐不再落了，棚子顶也不再震抖。
百十人聚集的窝棚里，静寂无声。
然后。
棚子的顶，被彻底掀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