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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感寸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36)狂烈山野

张晓丹暑假之后去参加了红卫兵大串联,去了韶山文家市井岗山等地,在停课闹革命中很少回家。秋凉才请假回家拿衣服,这次听说舅舅不知怎么会结识市歌舞团的女人来此休养,凭着革命小将的政治嗅觉,她猜测有可能是一个逃避运动甚至有可能是逃避审查的专政对象。她临睡前问她妈:“那母女俩怎么会认识我小舅?”

刘铁花听到女儿打听,就嗔责她说:“丹丹哪,你小舅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个漂亮女人,你就千万别去管闲事。”

“妈,我为小舅高兴啊,你肯定知晓的,人家怎么会看上乡下种田的人,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这都不关你什么事,你又何必瞎操心?那个叫琼琼的姑娘得了跟你姐姐原来那种心理病,来这疔养一阵好些了。”

晓丹见她妈像是帮小舅藏着掖着,她料定有很大问题,只怕是那女人利用小舅的纯朴,躲避文革运动。不行,我决不能看着小舅被糖衣炮弹袭击而蜕变。她心念一动,决定去向比她年龄更小的那位小女生旁敲侧击。

她找到正在拿着她的旧课本翻看着的琼子不太友好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还躲到这山里面来学习,莫不是想做复辟资产阶级崇洋媚外的接班人?”

琼子见她来者不善,咄咄逼人的样子,脸刷地变红了,转而又苍白了,惊恐地摇摇头。晓丹忽然记起她妈说她有心理疾病,又连忙换过了一副态度,笑了笑说:“哦,我忘了你身体不太好,那就别用脑,多休息才会恢复过来。姐姐不再干涉你,也怪不得你,没事枯坐着也无趣。不过你知道你妈跟我小舅是怎么认识的吗?”

琼子见她态度瞬间好转,便开口说话:“我叫上官琼惠,你小舅刘叔叔救了我妈……”她话未说完,林露娜已走了进来,晓丹便走出房间。

尽管晓丹冰雪聪明,但她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身为红卫兵小将要勇敢扞卫无产阶级专政,决不能丧失革命立场。于是她决定第二天早饭后在家中召开一个家庭会议,动员舅舅将那母女俩的来历说清楚,如果是有问题的人,必须尽快送回原地。

早晨起来,她先找她妈个别谈话,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妈,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那个女人是不是运动中被揪出打倒的对象?她女儿为什么说我小舅救了她?妈,你今天说出了真相,我才放心回学校去。不然,妈就别怪女儿大义灭亲,我会去报吿造反派组织,你们也太没觉悟啦,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地道的中国人面孔,肯定是混进中国的特务,怎么可以让那种被专政的对象躲到自己家中来呢……?”

刘铁花连忙捂住了女儿的嘴巴:“小姑奶奶,你别要来家里闹革命吧?我先警吿你,说给你听了,你就别再生事。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刘铁花便把林露娜带着没有父亲的女儿如何艰难地生活,因为有海外关系被打成特务,破鞋,右派分子的姘头等罪名,她女儿如何求得卖菜的刘铁树送给挂牌游街的母亲送药,刘铁树又怎样将她偷运出来,在刘家继母的威迫下才投奔这儿。她相信女儿的善良本性,会赞成舅舅胆大妄为的选择,所以她一五一十地向女儿说出了原委。末了说道:“丹丹你千万别去做缺德的事,你要报吿万一惹出了事,我和你爸也会挨批评,你舅舅会伤透心。”

没想晓丹却呼地站了起来,瓜子脸上布满严霜,好看的柳叶眉倒竖,漂亮的杏仁眼圆睁,眼神凌励:“妈,这不能感情用事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妈,我不知道这回事倒罢了,既然让我知道了,我不能任其泛滥,我会将这漏网的牛鬼蛇神押送到她那所学校的造反派手中,这是我们革命小将应该有的立场。”

刘铁花举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了女儿一个耳光:“你读书就学了这些歪理吗?我不打醒你,你就六亲不认了?”

晓丹捂着脸犟着嘴:“那个女人跟我们不是亲戚,她肯定在利用美色迷惑舅舅,她不会嫁给舅舅的。你为窝藏这样的反动对象,还打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们被她蒙蔽了,还不赶快清醒过来。到时候我们跟小舅一家都受牵连。我得赶快通知学校的工宣队。”

刘铁花仍然压低嗓音斥责道:“你敢?我怎么养了你这样一个屎鸦雀,那个林老师很可能会当你的舅妈,你这样诋毁人家,要是被你小舅听见,他都有权打你的嘴巴。”

晓丹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除非我小舅也想去尝试一回被上台批斗的滋味,他完全被她的美色迷住了,才敢这样忘本而丧失阶级立场。”

没想这一对母女之间的冲突偏偏被躺在床上的琼子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病本来已逐渐好转趋于稳定,现在忽然又被这一刺激,她的思绪立马陷入了纷乱。

心病交织于秋晨的寒意仿佛飘过严冬的雪,冰冷与凛冽使她作出了一项不由她选择的决定。

琼子的心在颤抖,她必须赶快逃离这里,她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头不梳脸不洗,谁都没发现她蹑手蹑脚地从偏门出去了,在大门屋檐下正在织篾器的张大成不经意地望了匆匆出门的琼子并没在意。

琼子要尽快找到母亲,叫她赶快收拾东西走,她知道母亲失眠,早晨睡不着,喜欢在林间小路爬爬山散散步做做操锻炼身体。

琼子走路脚步轻,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小路上奔走。

正沉浸在与刘铁树又一次忘情的拥吻中的林露娜没发现女儿正朝山林走来,昨日暮晚晓丹的归来使他们意犹未尽地中止了热吻,清早她来晨练时,见刘铁树已独自在树林里帮姐夫砍竹上的横枝末梢,俩人自然一见目光便紧密纠缠,心头溢满情根深种的渴求。于是在这宁静而伴有鸟语晨露的时空里,刘铁树依然是激情澎湃,刘铁树丢掉了刮刀,不由自主地拥她入怀,并在林露娜耳边呢喃:“林姐,昨夜我真想你,我……从来没那么幸福的……吻过那么香甜的,你真的迷死我了。”

结实有力的手臂,温暖如春的怀抱,熟悉的楠竹气息,醉人心田的柔情,使林露娜全身娇软无力,她的眼眸化成一池春水,她含羞带笑,让刘铁树专注地痴望她的目光也荡漾于那种欲望迷离中。刘铁树将她抱起,走进了山林深处一座很隐秘的冬藏农作物的洞口。

那里面铺着稻草,冬暖夏凉别有洞天。他脱下衣服铺在草上,沙哑着嗓音说:“林姐,我爱你,让我永远陪伴你到老好吗?”林露娜俏皮地问:“是不是早就想带我来这里?老实交代。”

“想是当然……可我知道……琼琼的病……如今她已快好,我已熬不住了……想得到你,露娜,我要你快活一点。”他变得语无伦次,但气息却变得异常炽热。

晨风是清凉的,但此时的林露娜却欲拒还迎着扑面而来的滚荡,那是一股让她身心颤抖的暖流,她清丽的面容无法再淡若远山,不想再顾忌什么,她幸福地闭上眼,抬手钩住他的颈,刘铁树激动不已地为她褪去衣服,忘却了洞外的所有世俗,就那般玉体横陈山野间一隅,任激情流淌在这个不寻常的晨间。

林中树叶被清晨的风卷起,发出沙沙的响声,伴奏着洞内快乐的呻吟。刘铁树活到三十一岁的人,还从未真正体验过两情相悦的情欲,能像海浪一般高涨,像瀑布一样激越,而年过三十四岁的林露娜也实在太需要爱的滋润,于是俩颗孤寂太久的心,似高山流水地放纵了,如惊涛拍岸地在极度战栗中碰撞,深入,浮沉,直至让灵魂肉体都融为一体。

晨曦的露水,打湿了琼子的衣袂,淡淡薄雾中风吹着林梢的秋花叶片,飘落在不时撞在树干上的琼子头发上,可惜她没有闲情散趣去关注此时正是芳菲茶蘼将尽之季。不然呵,就能听到柔弱的生命在眷恋着尘世的丝丝缕缕般的抽泣。

琼子在树林里没找到母亲,又异常着急地想逃离此地,她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追她,于是她以单纯的思维方式,选择了寻个地方先躲起来。她跌跌撞撞中走到了密林深处,她一眼瞄见了那处“别有洞天,”她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从洞口到洞内有一小段距离,站在那几步之遥处看不清里面的庐山真面目,但透过朦胧光线,能隐若看到里面惊人的一幕,她瞬间明白了。咿呀!她不由自主地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悠长凄切的声音,便疯狂地奔逃。

人们说过妈妈是破鞋,由于生活作风不检点,才会与有妇之夫生下她。当初她可恨透了乱嚼牙根的人。可今天的亲眼目睹那不堪入目的一幕,让本是纯洁的心灵蒙上了黑暗,天哪,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风在林间怒吼起来,相爱的人儿已来不及多想,他们从峰顶跌落到谷底,战兢兢地胡乱地套上衣衫,晕头转向地四处寻找琼子。他们怎么不担心,不敢想像自己放纵的行为对她的刺激有多大。刘铁树高声呼唤着琼子,他以为她会跑回屋子里去。他便朝家中奔去,而林露娜则在林子周围唤女儿。

他们都不知道琼子走上了极端,她朝着一处山崖峭壁奔爬,她气急败坏的情绪中竟然毫不费劲就攀上了那座山崖,而且不假思索地,异常冲动地纵身一跳,山风卷着她娇弱的身子往崖下飘去。

林露娜似乎有某种心灵感应,当她在密林中东张西望地寻找女儿的踪影时,忽然心脏像被谁抽了一鞭,只觉莫名一阵疼痛袭来,她的眼睛望向了那座山崖,她该不会是……简值不敢往下想,林露娜一边声斯力竭地呼喊着琼子,一边朝着山崖奋力向上攀爬,这时刘铁树和他姐姐姐夫都来到了崖下,望见她的身影,几个人都愣住了。

刘铁树连跑带跳地攀上山崖,恨不得一步就蹬了上去。他最担心的是林露娜因为被女儿撞见了他们的风流韵事,觉得丢脸而轻生,因此刘铁树像是忽然被人挖空了心一样,加上起先与林露娜疯狂纵欲而足下发软,越是着急越是有些力不从心,从后面赶上来的姐夫反而很快就攀上了山崖,只见林露娜拾到了琼子扎辫子的一根红毛线,她捏在手里,人却已瘫在了地上。

林露娜意识还在,只是心已随着女儿飘下了山崖。天老爷,裼与我一点力气吧?我好到崖下去寻找女儿,说不定她正在呼唤我这有罪的妈妈。

林露娜绝望地朝山崖下发出无比哀惋的呼唤:“琼琼……啊……别丢下妈妈……。”

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背一把抱住了林露娜,闪电般快捷地用整个胸膛抵住了她挣扎着要站起来欲跳下崖去的身姿。这一瞬间,刘铁树感觉到刚刚找到的无与伦比的快乐已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可怜的琼子真是带着一腔悲愤与羞耻飘下了山崖吗?

闻讯赶来的刘铁花和晓丹也攀爬上山崖,见此情景,刘铁花断定是琼子听到她女儿的言论才跳崖,所以她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已经昏倒的林露娜的身边。

(37)前因后果

琼子昏倒只是十几分钟却吓坏了佟嫂,她忙慌里慌张地喊来邻居大嫂帮她把琼子抱到床上躺下,邻居大嫂建议用清凉油擦她的头额和人中。当佟嫂还未回过神来时,只见她悠悠醒转来了,只是双目有些呆滞无神,佟嫂欣慰地说:“孩子啊你吓坏干妈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干妈带你去医院。”

“干妈,这大过年的,我不想去医院,就在你这儿睡一觉兴许就好些了。”

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佟嫂摸了摸她的额头,“呀!这么烫手,你在发热,难怪脸色也差。”琼子挣扎着坐了起来,毫不理会佟嫂关切的神情,而她脑海里不再是一潭死水,许多破碎的画面一齐涌现,许多汹涌的记忆之泉汩汩流泻,不由得使她应接不暇。

因在王霞卧室,她书桌上玻璃板下压着几张照片,她没心情观看王霞的美术照,只一眼又瞅见王云的照片,脑袋里“轰隆”一声,出奇地清醒,这是与她昏迷一阵有关,亮了红灯的脑细胞又在特定环境中开始活动了。

她恨恨地想:那个势利小人!

琼子当时走投无路,假如王云能不顾一切地收留他,结局肯定是另一场!

可王云却怕她回江城影响王霞招工,还为了他自己的前程把她上交公社,一则为表示他没窝藏她,二则可能支书女儿李大娥用保送上大学的指标而得到了他的爱定情坚,他才会于她的流浪异乡而不顾,也会为李大娥的阻挠而不果断救她。琼子曾记起她和王霞小时候都跟着王云去湘江浅水上游过泳,凭王云的游泳技术是不至于把自己说成是旱鸭子而见死不救的。

本来当时她一认出了王云时,就像见到自己的亲哥哥似的有那么一刹那的温暖与惊喜。她虽然当时脑筋不是很正常的状况,而且一连六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满以为王云会收留她,从此她也可以跟王云在一起当知青,如果王云有心助她,只要把她作转点的知青,也许只要小姗父亲的一句话,她就可以在干哥哥的羽翼下,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谁知突然的变故使她饱受惊吓的心灵,又变得那么茫然无助。

佟嫂见她柳叶眉间凝聚着一腔悲愤。她顺着琼子的目光望那些照片,不禁也生出几分疑惑,她对那些照片逐一细看,但又没看出任何会刺激到琼子的人。再望外面墙壁上像框内,有她与孩他爸年轻时订婚合影,有乡下父母跟夫妻儿女的合照,有琼子小时候跟王霞两个小人儿的合照,有王霞长成漂亮姑娘的倩影,有王云与同学攀肩搭背在学校的留影……所有留在旧时光里的照片,怎会让琼子忽然就变了脸?而且从晕迷中醒来更是惊魂不定似的?

哦,肯定还是她一定是又想起与她妈有关的记忆。

这就难怪了!佟嫂释怀了,她一颗慈母心,随着世事的变更,也许那句知子莫若母,并非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琼子的意识一阵跳跃,回复到两年前的那一天,那时正值春寒料梢,她顶着寒风细雨高一脚低一脚地沿着泥泞小路从山区走到了一条叫沅江的江边上。她想走到有车的地方寻回记忆模糊的城市去,可她感觉饥肠辘辘,浑身发软。她本能地朝着一户人家走去想讨口饭吃,当她刚走到那家门口,忽然一只大黑狗从侧边窜出来狂叫一声对她扑了上来。她吓得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等琼子醒过来后发觉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铺上,床前站着一位长相平凡的年青村姑,她见琼子醒了,惊喜地说:“唉呀,你总算醒过来了,来,你快喝碗红糖姜汁水,压惊镇静又散寒。”这姑娘快人快语,琼子忽然想起刚才那只吓人的狗,便用眼睛搜寻房间周围。

年青村姑笑了笑说:“你是被那只狗吓着了吧?其实它不咬人,就是样子凶挺吓人的。放心,我用练子把它拴住了。”

琼子感激地对村姑比了比大拇指,并喝完一碗姜汁红糖水。这时房中又进来一位姑娘,走路腿有点跛,但长得还算标致,她一进门就对站在琼子床边的姑娘嚷着说:“小姗,她是谁,脏兮兮的,你怎么要她睡床铺上来了?”

被唤作小姗的村姑说:“姐,你别生气,这女的被黑狮吓昏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幸亏遇着我这个懂点医术的,不过我看她脸色很差劲定是惊吓中兼有寒气,我才把她放到床上捂一阵这不才醒过来。”

琼子本来在若干年前就不仅失忆也连着失语,人也变得呆愣木讷,可她没想通过这次惊吓过度,竟然有了浅表的记忆,就像一团静止不动的脑波被谁搅动了一下,修复了一点凝结的细胞,虽说没恢复完好,但她能产生依稀仿佛的认知能力。她喝了糖水后,小姗又盛了一碗饭她吃了,她感觉自己身上有了力气,于是她告辞准备离开继续上路时,便摘下自己从小戴在手上的一根银手链替给小姗作为答谢她救了她的礼物。

小姗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不肯收,反而塞给她五元钱。没想一边冷着脸表情嫌恶地望着琼子的姑娘却从中抢过那根银手链说道:“小姗,你傻呀,这银链子你不收?我要啦?”说完便一溜烟出了门。

没想小姗却对着她姐的背影说:“姐,你怎么能要她的?她都怪可怜的,那就还留她住一宿……”琼子被小姗热情留住,倒水给她沐浴,又送了一身旧衣服给琼子换洗。令琼子没想到的是当琼子从小姗口中得知她姐叫大娥的名字时,大娥同一个当地的老知青王云回到这个家,一进门王云就盯着琼子打量了好一会。琼子完全是一副很乡土的村姑打份,但王云还是认出了她,他一脸惊喜地说:“你是琼琼吗?怎么会来到大娥家里?你不认识我啦?这么多年你在哪里?”琼子指指脑袋摇摇头。

“你是说你受了惊吓?话也说不出了吗?”

大娥不等琼子回话,她狐疑的眼神定定地望着王云,抢着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她?”

“她从小就由我妈帮带,跟我自己的妹妹一同长大。”

小姗说:“既然有这层关系,姐,你把那根手链还转她吧?”

大娥嗔了王云一眼,将琼子的手链丢到她脚下,没好气地说:“谁会真要你的东西,我还嫌脏。”

小姗忙替琼子拾起为她戴在手腕上说:“走,帮我摘点菜回来。”

琼子虽说不能说话,可其实经过被狗吓得昏迷一场后,她的那些凝滞的脑神经细胞又反而被激活,有一大部分又开始工作,她逐渐记起了异常尴尬站在一旁等待她回应的王云。记得他是与自己一起度过童年时光的干哥哥。

可她说不出话事小,她还觉察到叫大娥的姑娘对她怀有敌意是因为王云,这份细腻而敏悦,正是琼子未曾消失的聪明,抑或是情商。因此当李小姗邀她同去搞菜,她就向小姗比了个手势,跟她借一下纸笔。

小姗很快为她找来纸笔,她便坐在堂屋吃饭的桌边,颤抖着手歪歪扭扭写下这么几句话:“王云哥,我想请你送我去车站搭乘回城的客班车好不好?”

哪知纸条还没到达王云手中,又被大娥恶狠狠地白了一眼抢了过去,她一看更没好气地冷笑一声说:“你一个要饭的还传递起纸条,哥呀妹的,王云,她要你送她去搭车。我提醒你一句,目前正在查控流动人员,万一她是个逃避学大寨扰乱社会秩序的女子,你就得受到牵连!”

“我好几年没见到她了,送她去搭个车还上纲上线呀!”王云扑哧一声笑了。

小姗自告奋勇地说:“我送她去车站,总归是我们的狗吓着了她。”

王云从衣袋里摸出十元钱替给琼子说:“琼琼,给你将就着做车费,你妈有下落吗?”

琼子摇摇头,没有收下钱。

她人又忽然呆滞——时光逆流而来,汹涌了她的脑海。远去的年少旧时,那个被人戏称的“护花使者”王云,只是为了同学一句“别跟这个没有爸的私生女琼子玩,”他就与人打了一架,尽管鼻青脸肿,还犟着嘴说:“你再敢放屁,我还会打你!”

王云迟疑了一下说:“你回江城,我……我委托小姗送你去搭车,我下午还要出工,不送你啦。你回到江城暂别去我家好吗?我妹正在办招工手续。”此时,缓缓下着的阵雨停了,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在廊前一株石榴树上,殷红如血的花朵许是如火般灼痛了琼子某根神经末梢,于是她一激灵,真渴望昔日干哥能挽留她,使其不再流离失所。

光影顿碎,年少的时光停在指尖,只一个瞬间。琼子又用笔写了几个字:“那我不去你家,请你帮我办个插队落户的下乡手续好吗?我也就在你这当个知青行不?”淡若轻烟的笔语,出现在逆转的时空地点上,没人知晓会起到何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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