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次月升。”
秦天神看着窗外爬起的满月，说了这么一句话。
怜生已经习惯了他时刻冒出的一些不知所谓话语，一手执卷正认真学经的他随意问道：“什么？”
“这是你来这里的第二十个夜晚，接下来的时间随时都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怜生皱了皱眉，说道：“是接你回去吧。”
“你心态要摆正。”秦天神摇了摇头，“现在你就是秦天神。”
怜生没有再说什么，将眼睛眯成一条窄缝，低头看着五个铜板一本的《斗》之书。
无法“阅读”蝴蝶的他只能先凑合看这些简单印制的道书，能理解多少便理解多少。这些道书勉强算是公众读物，虽然需要研读修行者有一定的天赋，却也不会难解到哪去。
怜生之前没看过任何一种道书，自然对那些晦**字陌生的很，十几天下来只能死记硬背，就算偶尔盘坐吐息也没有什么“转元为真”、“气海内息”的感觉。然而他已经从最初的沮丧发展到了平静到极致的适应，似乎无所谓有什么成效，只是学着，做着，修道着。
明月照着秦天神，秦天神看着怜生，看他放下经卷闭眼宁神去感应体内的内息，忽然冷不丁一句：“其他道我不敢说，你的斗之道至少应该入门了吧。”
怜生睁开眼，奇怪地说：“可是我没感觉到你们说的真气……”
“说不定……你这具身体根本就不需要内息转化，本来就能直接利用元气呢。”
怜生盯着他，诚实道：“其实不只是真气，所谓的天地元气我也感觉不来……”
秦天神一愣，惊怒道：“那你这十几天盘坐吐息都是在做样子吗？”
“我只是觉得按书上说的做挺舒服的，不过‘自能感应’的说法太模糊，到底什么样才算感应？是感觉到疼，还是感觉到暖，还是……”
“停，说也是白说。这样，你用全力打我一拳，用不上什么真气元气也不要紧，我看看是什么原因。”秦天神捋起袖子，向前伸出手掌。
怜生听言面上表情不变，却迫不及待地活动起了手腕：“打哪里。”
“当然是打我的掌心，你还想打哪里？”
啪……
怜生干脆利落地击出一拳，秦天神及时反应接住了这一拳。
没有任何劲气和异象，就像是两个街头儿童的互擂。
“怎么样？”怜生认真地问。
“没事，你继续这样练着吧，把经书带回房自己读去……嗯，下去后帮我把苓儿叫上来。”秦天神神色平静，负手说道。
怜生有点失望，应了声哦便走出小屋。
一刻之后，系着围裙的苓儿推开房门，便看见自家少爷抓着手腕、咬着牙关，在地上急速地翻滚着，惊慌道：“少爷！你怎么了。”
“别声张……总之……先给我拿药。”
……
……
服了活血散，敷上冷凝霜，再被苓儿正骨以后，秦天神才舒了一口气，叹道：“要不是我用真气包裹住，他能把这桌子，这墙，这书架统统毁了……”
“不是无法练出真气么，隔空的话不可能做的到吧。”苓儿好奇地说道。
“仅仅靠拳头带出的拳风就能做到。”秦天神严肃道，“我还奇怪这几天内息转换的元气去哪了，原来不是变成真气，而是直接变成了体魄的一部分……他这一拳可比第一次见面给我的那下厉害多了。”
苓儿仍旧没有问为什么元气能直接变成肉体的力量，事关怜生身体的秘密时，她的好奇心从来都极为自律。
“这下你放心了吧，他去安阳不但不会被欺负，反而要小心把别人弄伤。”
苓儿点头，却没有露出什么松懈的表情。
秦天神再次安慰道：“反正我们也会去住一段时间，有事也可以暗中帮他的嘛。”
苓儿弱声弱气道：“少爷，现在可是你受了伤……”
秦天神尴尬无语。
确认药效上来了，秦天神挥了挥手臂，豪爽道：“没事了，你下去继续烧菜吧……不过等会我出去吃，你们三人自己吃饱就好。”
“我今天特意烧了你喜欢吃的菜……”苓儿低头道。
秦天神讶然，心想你这丫头一连试了十几天，终于试出了怜生喜欢吃的菜，今天终于想到疼哥哥了？于是他改口道：“那我晚些时候回来吃。”
一个人出了门，秦天神抬头望了望月亮，缓步走向县城。
夜色下的小县城阳山自然不比流韵城热闹，很多商店在月亮出现前就已歇了铺子，早早打烊。
汉饱饭馆也不例外，忙完了一天工作的大厨李汉东舒了一口气，用汗巾拍拍灶台上的黑灰，跳坐上去开始发呆。县人皆知这个汉饱的大厨是饭馆的宝贝，掌柜自从招揽了他改了店名之后饭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当年那个秦家少爷来到阳山，听说了这个大厨的手艺之后还特意请这个师傅回宅下过几次厨，听闻私底下甚至还拜过师！能让从小锦衣玉食的秦家少爷都盛赞的手艺，自然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他的菜色常常别出心裁，明明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却能让他做出新意，下至下层百姓，上至县官显贵都爱吃他的菜。
厨厅的后门传来轻叩声，李汉东不耐地喊了一声：“不是说歇业了么，怎么还有客人。”
他转过身时，秦天神已推开门，微笑看他。
“秦，秦少爷？”
“不是说不用这样称呼我么。”秦天神随手抓起一枚西红柿，说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不做一顿给我饯饯行？
……
……
推开窗，通风之余让月光可以投进略显昏暗的厨厅，李汉东将最后一碟剁椒鱼头摆上，坐下拾起筷子道：“正好我晚饭也没吃，今天也犒劳自己一把。”
秦天神夹了一口鱼肉，伸出拇指赞道：“厉害啊李师傅，都这岁数了手艺还在长进。”
李汉东嘎嘎笑了两声：“那是，好歹当了两辈子的厨师。”
他笑声忽然收敛，两人同时沉默。
烛火摇动，菜香四溢，气氛却有些古怪。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李汉东，他笑道：“来这里三十多年了，想想几年前遇到你的情景还是挺让人惊讶的。那时咱第一次发现重生来的这个世界不只有土豆和西红柿，还有和咱一样的穿越者。”
秦天神放下筷子，朗声笑道：“而且你还在这里教会了我做菜，想想我竟然在另一个时空得了新东方的真传，哈哈哈……”
“新……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个母校了，以前就那么随口跟你一说，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秦天神指了指脑子，“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上辈子这辈子的说法，咱们只不过离家远了点罢了。没必要把那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吧。”
“你还年轻……”李汉东摸着额头道，“要是算上两个世界的年龄，我应该算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哪里记得那么多东西。”
“这算什么，若是算上两个世界的年龄，秦穆公估计得超过一百五十岁。”秦天神无所谓道。
李汉东饮了一口酒，平时以热情伙夫示人的他此时的模样却十分失意：“这位前辈真是大大的牛人啊，第一次听你说他也是穿越者的时候我就惊得整宿没睡，你做他的玄孙真是命好。”
“我可不觉得成为以前可能是同辈的人的孙子有什么好的。”
“但是你可以修道啊。”李汉东说。
秦天神默然，只能听对方继续说着：“从前我就喜欢看小说，刚重生那会儿以为自己真成了书中的主角，重生降世必然掀起这个世界的惊涛骇浪……结果还是成了一个厨子。你多好啊，继承了一个穿越者大能遗留下来的本事，在这个世界就好走多了。”
“说什么好不好走，其实也没什么好走的。”秦天神摇首道，“这里还是地球，能差到哪去？”
李汉东正大口喝酒，似要排泄心中的郁闷，听他这么方才皱眉回应道：“听你说了很多次了……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穆公遗留的某些笔记，神舟大陆图的海岸线分布，以及……”秦天神指向窗外，“天空。”
已经有些醉意的李汉东缓缓抬头望月，却不小心被酒水呛道：“好大的月亮啊……咳咳，又没星星……咳。”
“是有些区别……”秦天神瞳中映照着那轮白玉圆盘，神色悠然。
明月高悬，诸星暗淡。
现下的世界中，凡人的眼力根本看不见除了太阳月亮以外的其他星辰，自然不是因为星辰不存在，而更像是视力有限等其他因素。但是星辰之说古来有之，修道者以皆之道增强视距，亦能看到那些繁星的模糊亮光，其中不乏有执着者，日夜聚神观星，再加上一些想象而绘成“星空夜像图”流传于世。
只是普通人即使有幸观之，也看不懂，摸不透，不清楚夜夜在自己头顶的夜空，是否真的如图所示那般唯美。而且星辰存在于否，他们都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上元佳节亦有明月可赏，从不会觉得缺少了什么。
生活不需要星辰。
但是穿越者需要，秦天神站起身子，聚气凝神望着夜空，手指天顶稍北，说道：“即使没有那么亮，我也能看的出那里是北斗七星，一样指引北方。”
“那里是牧夫座大角星，在我的视线里很亮。”
“还有角宿一，还有……”
李汉东醉眼迷离，抱着酒壶道：“我从前就是个近视……所以对星星这种东西一点都不敏感……”
秦天神看见他这副样子，叹着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蛊酒，就着酒里的月亮一口饮下。
穆公第一，李汉东则是他知道的第二个重生者。若是没有唯一，那就很难说只有唯三，其他地方肯定还有诸如他们这样的人，没有人是特殊的。
这里还是地球，是什么时代？为什么会有许多来自异时空的人？自己和他们是被什么力量带到了这里？
还有……
他多喝了几蛊酒，才发现很难把自己灌醉来逃避这些问题，不由又是一声轻叹。
没吃几口菜的李汉东已经完全醉倒，趴在桌上喃喃着：“算了吧，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秦天神微怔，然后微微一笑。
他轻拍着厨子的肩膀，仰望明月，说道。
“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