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尔莫和罗塔里奥同生活在意大利托斯卡纳省的着名富裕城市佛罗伦萨。因为他们两人都是豪门大户出身,又相交甚密,所有熟识他们的人直接用“朋友俩”取代了他们的名字。年龄相同、习性相近又都未婚等共同之处让这两个年轻人心灵相通。安塞尔莫较为喜欢同女人周旋,罗塔里奥则热衷打猎,这是事实,不过,事实上要么安塞尔莫牺牲自己的兴趣而迁就罗塔里奥、要么罗塔里奥放弃自己的嗜好而陪伴安塞尔莫,所以,他们俩的和谐简直超过了任何一个走得最好的时钟。
安塞尔莫疯狂地爱上了同城的一位漂亮的千金。那姑娘的父母好、本人也好,所以,他就决定去向她的父母提亲而且也真去了。接受这一使命的正是罗塔里奥。他不负重托,很快就使朋友如愿以偿。卡米拉也为能有安塞尔莫这样丈夫而心满意足,所以不断感谢老天和促成这桩好事的罗塔里奥。像所有结婚的人一样,最初几天里,新婚夫妇自然喜不自胜,罗塔里奥一如既往地到他的朋友安塞尔莫的家里去,尽可能帮他操持、向他祝贺、讨他欢心。不过,婚礼结束以后,随着贺喜宾客的逐渐减少,罗塔里奥也开始注意减少到安塞尔莫家里去的次数,觉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频繁地进出新婚燕尔的朋友的家门,尽管真挚的情谊不容置疑,可是已婚之人的名声却非常微妙,好像连亲兄弟之间都会产生距离,更何况朋友呢。
安塞尔莫发现了罗塔里奥的疏远,并当面向他表示对此非常生气,声称,如果早知道结婚会使他们不能像以前那样频繁来往,他就不会结婚;还说,他们以前因为交情深厚而获得了“朋友俩”的美名,他决不允许只是因为毫无理由地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而丢掉人们所共知的温馨称谓。所以,他又说到,如果他们之间也需要“恳求”二字的话,他就“恳求”罗塔里奥把他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一如既往地坦然进出,他肯定自己的妻子卡米拉的想法和希望一定跟他的一样,正是因为了解他们之间以前的亲密关系,她现在对这种避忌感到难以理解。
听了安塞尔莫上述以及其他许多规劝自己照旧重返其家的话语之后,罗塔里奥作了一番谨慎、中肯而又得体的解释,使安塞尔莫知道了朋友的苦心,于是,两人约定,每周两天和逢年过节的时候,罗塔里奥都到安塞尔莫家里去吃饭。尽管这样,罗塔里奥还是决定去与不去要看是否会损坏安塞尔莫的名誉再定,因为他把朋友的名誉看得比自己的还重。他认为,一个有幸娶了美妻的男人既要小心自己带回家的朋友也要注意妻子结交的闺伴,因为,很多在公共场所和祈祷期间做不了、谈不成的事情,却可以在称心的闺中密友或亲眷家中、促成。
罗塔里奥还说,但凡成家之人都需要一些诤友以提示自己处事的粗疏,因为,丈夫常常会由于过分娇纵妻子而失察或由于怕令妻子不开心而缄口,从而不能清楚地对之说出某些事情该做还是不该做,而做与不做那些事情却关系到自己的名誉,经过挚友的提醒之后就可以防患于未然。可是,到哪儿去找罗塔里奥说的那种细心、忠实而又真诚的朋友呢?我也不知道,事实上只有罗塔里奥本人与之相配,因为,他发自真心,有意地在呵护着朋友的名声,尽量推辞、回避和减少按约定应该到安塞尔莫家里去的机会,以免让那些无所事事的小人和游移而险恶的眼睛看到一个风流、高贵又对自己的魅力了如指掌的富家公子进出像卡米拉那么漂亮的女主人的家门而心生疑窦。尽管自己的心地与人品能够封住是非之人的嘴巴,他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和朋友的清名被损毁,所以,在大多数的约定日子里,他总是要找一些难以推辞的事情借故推托或拖延。就这样,那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就都花在了怪罪和解释上了。可是,有一天,两个人在一起到城效去散步的时候,安塞尔莫对罗塔里奥说出了下面这通议论:
“罗塔里奥,我的朋友,上帝怜悯赐给了我那么好的父母,又在毫不吝啬地赐给了我天资和财富之后,赐给了我像你这样的朋友和像卡米拉这样的妻子,使你们成了我至为重要的两件宝贝,你一定觉得我会感恩戴德,即使没能做到恰如其分的程度,也是尽了自己的所能。这样,人们通常都可以活得心满意足了,可是我却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无生趣的人,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一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欲望在困扰着我,我常常独自惊异、自责和烦恼,总想消除这种念头,所以我才会说出这个秘密,似乎是有意要将之公诸于世。既然无法掩饰这种欲望,我就只想告诉你,作为我真正的朋友,相信你知道了之后一定会设法帮我,我不久也就能够摆脱这一苦恼,借助你的关怀,消除由自己的疯狂念头而引起的抑郁而再次获得快乐。”
罗塔里奥对安塞尔莫的这一席话语惊讶不已,不知道这段话将会引向何处。尽管他绞尽脑汁思考着究竟是什么欲望使自己的朋友如此烦恼,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原因来。为了尽快消除心中的疑虑,他就责怪安塞尔莫,他心里有话不肯直说反倒要绕来绕去是对他们的友情的不忠,应该相信他总能出点儿不错的主意或者找出满足其欲望的办法。
“说得在理,”安塞尔莫说道,“正是由于这种信任,我就直说了吧,罗塔里奥,我的朋友,困扰我的欲望就是我想知道我的妻子卡米拉是否真如我想象的那么贤淑完美,没有让她经历过考验就无法确认她的品性,就像不经过火炼就不能知道金子的纯度。”
“哦,朋友,我觉得,一个女人只有经过迷惑之后才能显出是否能够贤淑完美,只有不为殷勤的男人的誓言、眼泪、馈赠和不断骚扰所心动的女人才算得上真正贤淑。
“一个女人能够自重,如果只是因为没有经历诱惑,又有什么可稀罕的呢?”他接着说道,“一个没有机会放任自己的女人、一个知道自己有一个如果发现自己不贞洁肯定会要了自己命的丈夫的女人,有多么拘束而又胆战心惊啊?因此,在我的心目中,一个因为害怕或没有机会而保持贞洁的女人的身价,肯定赶不上一个虽经无数引诱和追求而仍能恪守妇道的女人。正是因为这些以及其他无数可以引来印证和支持我的想法的理由,我希望自己的妻子卡米拉能经受这种磨难,让她在被一个有资格对她青睐的男人的追求和引诱的烈火中进行锻炼并显露本色。如果她可以赢得胜利,我将感到非常幸福,我将可以说自己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我将庆幸娶到了所罗门说的那‘谁能得着呢?’的坚若磐石的女人。如果事情的结果跟我的预料相反,我也会因为庆幸自己的观点得以证实,毫无怨言地承担这一惨痛经验带来的痛苦。我先跟你说明,不论你提出什么理由,都不可能说服我放弃实践这一想法的决心,哦,罗塔里奥,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来实施这项我琢磨好久的计划,我将为你创造有利条件,你将拥有向一位诚实正直、幽居而恬淡的女人大献殷勤所必须的一切便利。
“我之所以将这一艰巨使命托付给你,是因为我相信,如果卡米拉被你征服,那征服不至于真的突破最后的防线,因为对我的尊重,权当那应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而已。这样一来,我所受到的伤害将只是心灵的背弃,你也会对我所蒙受的耻辱保守秘密,因为我很明白,由于事情关系到了我,你会一生闭口不谈的。所以,你如果希望我能活得心胸坦荡,自然应该参与这场夺爱之战,不能温文尔雅、无精打采,而是要表现出我所希望的激情与热忱,不要辜负我基于我们的友情而对你的信任。”
罗塔里奥一直认真地听着安塞尔莫的慷慨陈词,除了前面的那次插话之外,一直没再开口。看到他说完了,并且就像见到了一件闻所未闻、令自己惊讶不已的东西一样望了他好久之后,这才说道:
“哦,安塞尔莫,我的朋友,我简直无法相信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不是在开玩笑。如果知道你是认真的,就不该让你讲下去,只要我不愿意听,你也就不用讲这么多。我突然感觉我们很陌生。其实不然,我很清楚知道你是安塞尔莫,你也知道我是罗塔里奥,我只是觉得你已经变了,你一定认为我也不再是本来的罗塔里奥,因为,你对我说这些话,不像是我那个叫做安塞尔莫的朋友说的;你要我做的事情,也不像是对你认识的那个罗塔里奥应该提出的。正如一位诗人所说,真正的朋友必定是真诚而可靠的,不应借助友谊去做违背天理的事情。”
“连一个异教徒都能这样看待友谊,熟知不能因为人情而开罪神明的基督徒,难道不该对此有更深的理解吗?有时候一个人可能会为了朋友而不顾天理,但绝对不是为着微不足道和一时冲动的小事,必定关系到朋友的生死荣辱。那么,安塞尔莫,现在就请你告诉我:让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一件如此不堪的事情,到底是你的什么受到了威胁?当然都不是。在我看来,你是在要我企图并尽力毁掉你的荣誉和生命,同时也毁掉我的荣誉和生命的。因为毁掉你的荣誉也就等于要了你的性命,屈辱而生还不如死;一旦如你所求,是我使你蒙羞,定将我陷于不义,不也就没必要活着了吗?安塞尔莫啊,我的朋友,你听着,别让我停下,让我就折磨着你的那个欲望把话说完。你有的是时间来反驳我,我也会好好听你反驳的。”
“那好吧,”安塞尔莫说,“有话就请说吧。”
罗塔里奥说道:
“安塞尔莫啊,你现在鬼迷心窍,变得跟那些摩尔人一样。要想使他们明白错信了邪说,靠引用《圣经》的词句、思辨的道理和教义的条规没有用的,必须借助例如‘从两个等量中分别减去等量,余量仍然相等’式的数学演算那种简单真实、浅显可见的、不容置疑的例证;如果只说不能明白,于是,就得用手指头在他们眼前比划;若是这样还是没用,那就再也没人可以让他们明白我们的神圣教理了。看来,也得对你采用同样的方法,因为你萌生的那种念头实在异常,只能称之为‘愚蠢’,想要让你明白这个道理估计是白费时间,我真恨不得任由你胡闹下去并自食其果,但是我们的情谊不容我这么做、不让我眼看着你毁掉自己。”
“为了能够让你明白,安塞尔莫,请你告诉我:你不是说过要我去追求一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征服一个真诚的女人、引诱一个恬静的女人、讨好一个审慎的女人吗?是的,你说过的。既然你了解自己的妻子隐居深闺、诚实、恬淡、审慎,为什么这样做呢?如果你相信她能够经得住我的挑逗,她必然会的,除了上述这些美誉之外,你还想让她做什么?除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还希望她会怎么样?或者你不认为她是你说的那种女人,又或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果你不觉得她是你说的那种女人,那就把她当作坏女人,想怎样就怎样,何必还要去考验呢?不过,如果她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完美,验证明显的事实将是一件很无聊的做法,因为事后得出来的仍是原有的结论。所以,归根结底,明知有害无益还偏要尝试,尤其是在并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实属荒唐和冲动。”
“人们进入危难的事业不是为给上帝效力就是追求功成名就,或者二者兼顾:给上帝效力的是那些圣徒,他们凡胎俗骨却过着天堂般的生活;追求尘世功名的,不害怕跋山涉水、忍受酷热严寒、遍历异域他乡,以获得所谓的荣华福禄,同时为给上帝效力和追求尘世功名的是那些骁勇的战士,一旦他们发现敌人的壁垒被炮火炸开弹丸般的豁口,立即就会忘掉一切,满怀着报效信仰、国家、君主的希望,不假思索、不顾危险地勇往直前,万死不辞。”
“这是人们常常在做的事情,尽管到处充满了艰难险阻,一旦成功就将名利双收。可是,你现在声称希望做成的事情,既不会为你赢得上帝的褒奖,也不会给你带来富贵和尊荣。即使如愿以偿,你也不会因此比现在更为满意、富有、荣耀;若是失败,你将会沦落到无法想象的尴尬境地,到那时,没人知道你的蒙辱于事无补,只要你自己清楚就足以让你痛不欲生、志丧心碎了。作为旁证,我想引用着名诗人路易斯·坦西洛的《圣彼得的眼泪》的第一部末尾的几句诗。那诗是这样说的:
在那曙光已经升起了的时候,
彼得的心里充满痛苦与羞愧,
环顾身边尽管没有一个人影,
他还是为自己的那愆尤追悔:
没人见到的污点也还是污点,
坦荡的胸怀容不得丝毫虚伪,
只要是犯下了过错就会自责,
哪怕除了天地不会有人怪罪。
“所以,你无法因为不为人知就不会感到痛苦,反之,你会饮泣不止,尽管眼中无泪,心里却会滴血,就像我们的诗人。那故事尽管是诗人的杜撰,其中潜藏的教益却是值得记住和引以为戒的。不但如此,我还有话要讲,你听了以后就会知道自己要犯的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安塞尔莫,如果你偶然有幸得到了一块质地优良的钻石,凡是见到过宝石的鉴定家都对其成色和重量非常赞赏,众口一致地认为,就其成色、重量和纯度而言,确实是同类中的佳品,你本人也因为没有异议而对此深信不疑,请你告诉我,难道你还会拿起那块钻石放到铁砧上,抡起锤子将其砸碎以确信它是否像人们说得那样坚硬纯正吗?而且,就算你真的砸了,那钻石也经受住了那愚蠢的考验,也不会因此而使它更加值钱、更加光彩;而如果破损,这是完全可能的,一切不就全都完了吗?是啊,人们肯定会认为那钻石的主人是个笨蛋。”
“安塞尔莫,我的朋友,你应该明白,卡米拉就是那上好的钻石,大家都这样看,毫无理由让她去冒身败名裂的危险。即便保全了自己的名节,其身价也不会高过现在;如有闪失或经受不住考验,你现在就得考虑一下失去她以后会变什么样、你又会多么后悔自己毁了她也毁了你自己。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贞洁的女人更为宝贵,而女人的尊荣全赖于世人的赞誉。你既然清楚知道自己的妻子的口碑已经登峰造极,为什么还要怀疑这一事实?告诉你吧,朋友,女人都是有缺陷的,不能为之设置使其磕绊或跌倒的障碍,而应为之扫除障碍、廓清道路,使其能够轻而易举地迅速抵达尚未到达的完美境界,也就是真正成为品高德馨的女人。”
“听博物学家们说,银鼬是一种皮毛洁白的小动物,猎人捕捉的时候采取这样的办法:先摸清它经常出没的途经,再用烂泥将其堵死,然后把它朝烂泥方向轰赶,它见到烂泥就会停下来,等待着被人逮住,因为不愿意让烂泥污损那被它看得比自由和生命还重要的洁白毛皮。”
“贞洁的女人就如同那银鼬,其贞操比雪还要洁净。要想让女人保住自己的贞洁,就必须谨慎地呵护,绝不能采取对付银鼬的办法,所以,切不可将之放在可能会出现的追求者们那好比污泥一般的殷勤谄媚面前,因为,可能,甚至压根儿就不存在可能,她并不与生俱来具备独自冲破那些屏障的禀性和力量,必须替她清除一切污秽,让她感受到贞操的光洁和口碑的魅力。”
“贤淑的女人好比一面明净的玻璃镜子,一旦哈气就会变得模糊不清。必须把女人看作圣徒遗物:只能膜拜,不许碰摸。必须把女人看作长满鲜花和玫瑰的美丽花园一般守护,禁止别人践踏和攀折,只能站在铁栅外面远远地呼吸它的芬芳、欣赏它的娇艳。”
“最后,我还想引用突发奇想的几句诗,是从最近上演的一出喜剧中听到的,我认为很切合咱们在议论的话题。”
“一位睿智的长者说服一个姑娘的父亲,要他约束、看管好自己的女儿,说了很多道理,其中有这么几句:
女人本是玻璃浇铸,
切莫试其是否坚固,
可能保全可能破碎,
什么情况难以预估。
破碎可能尤为明显,
当是完全可以想见,
一旦坏损无从复合,
傻子才会冒此风险。
我的这话有根有据,
人人都该牢牢记取,
只要是达那厄在世,
就少不了缠绵金雨。
“我说的这一切,安塞尔莫啊,全都是说给你听的,现在你该来听听我这方面的情况了。即使多说几句,也请你原谅,因为你已经到了死胡同里,需要我带你走出误区。你是我朋友却又要陷我于不义,这不符合情理;不仅如此,你还想让我名誉扫地。你想陷我于不义是明摆的,卡米拉发现我想引诱她,正如你要求我的那样,肯定会觉得我是个没有廉耻之心的人而看不起我,因为我居然试图而且确实在做一件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并且有损你对我的情义的事情。”
“至于你还想让你自己名誉扫地,毋庸置颖,因为,卡米拉看到我想诱惑她,一定会觉得我在她身上发现了一些能让我贸然向她表露邪念的轻浮之处,在自惭形愧的同时,还会把自己的耻辱当成是你的耻辱,因为你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这就是常见的那种情形:不贞女人的丈夫虽然并不知情也没有促使妻子不守妇道,他的不幸既不是由他自己造成,也不是因为他漠不关心或者疏于防范,那些听说他妻子劣迹的人们,明明知道不是他的过错,而是他那不良妻子的轻浮使他倒霉,却还是要送给他侮辱性的粗俗称谓,向他投以某种轻视的目光而无半点儿怜悯。”
“荡妇的丈夫,虽然不知道妻子不贞也没有促成、唆使和纵容她变成那样,为什么还是会自然而然地遭人唾弃,我现在就想来跟你讲讲这些的道理。你要虚心听,这都是为你好。据《圣经》讲,上帝在地上乐园里造出我们的祖辈亚当之后就让他进入了梦乡,趁他昏沉大睡的时候,从他的左胸部位取下了一根肋骨并变成了世上的第一个女人夏娃。亚当醒来看到夏娃后便说:‘她是我的肉中肉、骨中骨。”
“这时候上帝说道:‘男人将会为她而离开父母,他们俩将会变成为一体。”
“就这样设立了婚配这一圣事,使两个人紧密相连,至死不离。”
“这一神奇圣事的作用在于能使两个不相干的人变成血肉共同体,这在和谐的夫妻间尤为明显:两颗心灵怀着同一个意愿。就这样,因为妻子的身体也就是丈夫的身体,妻子身上的缺点或者沾染上的污点最后也都得落到丈夫的身上,虽然,如前所述,那丈夫毫无过错。这是好比一个人全身都能感到脚部或者其它地方疼痛一样,因为全身是一个整体,脑袋能够感觉到踝部的伤病,尽管那伤病并非来自脑袋。同样,丈夫承担着妻子的耻辱,因为他同妻子是一体的;世上的荣辱都是源于血肉之躯,正是这样,轻浮女人的丑行必然会危害到她的丈夫,使之为人不齿还不自知。”
“所以,安塞尔莫啊,想想吧,企图破坏你那贤惠妻子的恬淡生活是多么危险。想想看吧,你那贞洁的妻子原本心平如镜,可是你却非要去破坏一番,这种好奇该有多么无聊和冲动。你该知道,你可以指望的收获微不足道,而你可能蒙受的损失却将是无法估量,还是等着瞧吧,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恰当的言辞来形容。如果我说的这一切还不能让你打消这个邪恶的念头,那就去请别人来帮你毁掉自己的名誉,我可不想充当这个工具,哪怕是因此而将失去你这个朋友,尽管这将是我意料之中的最大损失。”
正直而聪明的罗塔里奥说到这里就停下来,安塞尔莫无助地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好久,不过,最后还是说道:
“你看吧,罗塔里奥,我的朋友,我一直都在认真地听着。从你的话中,我看到了你的审慎和你对我的一片友情。我也明白并承认,如果不听你的劝告而一意孤行,那就是要自讨苦吃。尽管如此,你就当我现在神经错乱,就像某些专爱吃泥土、石灰、煤炭以及其他一些让人看着都会恶心更不用说送到嘴里的东西的女人了。所以得想让我痊愈,其实这也不难,只要你答应去引诱卡米拉就行了,哪怕是不温不火、装摸作样呢。她还不至于那么软弱,刚一交手就失去自己的贞操。只要试一下,我也就痊愈了,而你呢,也算是尽到了朋友的情份。这样一来,不仅给了我生的乐趣,而且也会让我坚信自己活得体面。”
“你不得不这样做,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既然我已经明明白白地打定主意要做这个试验了,你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人的手里,那样的话,你那么看重的我的名誉可能就真的有危险了。至于在开始引诱卡米拉以后,你在她的心目中的地位是否会下降,则无须担心,或者说根本没有问题,因为,没多久,只要证实了她像咱们想象的那样忠贞,你就可以将咱们计划的这个圈套对她和盘托出,于是你的信誉也就没什么损失了。你的风险很小,你冒一点儿风险却能让我得到最大的满足,所以,无论有多少难处,你都必须接受,我已经说过了,只要开始,我就会宣布试验结束。”
看到安塞尔莫那么固执,罗塔里奥再也想不出让他放弃的例证和道理了。鉴于安塞尔莫还以找别人代为实现自己那荒唐愿望相威胁,为了避免酿成更大的不幸,罗塔里奥最后决定接受他的请求,一心指望能够将那件事情圆满了结,既不搔乱卡米拉的心绪又能让安塞尔莫心满意足。就这样,罗塔里奥请求安塞尔莫千万别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给别人,表示答应承担那一使命,只要他吩咐一声,立刻就可以开始实施。
安塞尔莫亲切而热情地拥抱了罗塔里奥,就像是得到了莫大恩惠一般,感谢他愿意帮忙。两个人于是约定第二天就开始进行,安塞尔莫将为罗塔里奥同卡米拉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将向他提供赠给卡米拉的金钱和首饰。安塞尔莫还提议罗塔里奥为卡米拉编点儿歌谣俚曲、写点儿阿谀奉承的诗赋,如果罗塔里奥不愿意劳那份神,他可以代为动手。罗塔里奥全都应承了下来,只是目的跟安塞尔莫设想的完全不同罢了。两个人约定好了之后就一起回到了安塞尔莫的家里,卡米拉正在迫不及待地等着跟往日相比迟迟不归的丈夫。
罗塔里奥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当然没能像安塞尔莫那么坦然,而是忧心忡忡,不知道应该怎么摆脱困境。不过,当晚他还是想出了一个既能应付安塞尔莫、又不会伤害卡米拉的主意。第二天,他到朋友家里吃饭的时候受到了卡米拉的热情接待。卡米拉之所以那么真心地愿意款待他,是因为知道丈夫跟他的深厚交情。
吃过饭之后,刚刚撤去杯盘,安塞尔莫就请求罗塔里奥留下来陪伴卡米拉一会儿,因为他自己有一件事情很紧急,一个半小时之后回来。
卡米拉让他别走,罗塔里奥也表示愿意陪他一起去办。可是,安塞尔莫坚决不肯,坚持要罗塔里奥留下来等他回来,说是有重要事情要与他谈。他还关照卡米拉,要她在自己回来之前款待罗塔里奥。他的确装得有模有样,那脱身的借口或者说蠢行居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安塞尔莫走后,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去吃饭了,就只剩下了卡米拉和罗塔里奥。于是罗塔里奥就处在了他的朋友希望的情况,独自面对着美不胜收的对手。罗塔里奥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但是,他却将胳膊肘靠在椅子扶手上面,一只手托着下巴请求卡米拉原谅自己的无礼,说是想在安塞尔莫回来之前稍微休息一下。
卡米拉请他到女眷会客室去休息,因为那里要比坐在椅子上舒服,所以就请他到那里去睡一会儿。但是,罗塔里奥不肯,于是就坐在椅子上一直睡到安塞尔莫回来。
安塞尔莫一见卡米拉自己待在房间里、罗塔里奥还在睡觉,以为自己走了太久,使得他们两个不仅谈过,甚至还有时间睡觉,所以就希望罗塔里奥赶快醒来以便拉他出去问个究竟。一切如他所愿,罗塔里奥醒了,两个人刚一出家门,安塞尔莫就问起了事情进展的情况。罗塔里奥回答说,他认为不能一开始就肆无忌惮,所以他只是称赞卡米拉的美貌,告诉她,全城的人都在议论她的娇媚与贤惠。他还说,已经有了一个赢得她的芳心的良好开端,让她下一次喜欢听他表白。他声称,这是魔鬼引诱居高自傲的人的手法:掩藏起冥界恶煞的真实面目装扮成光明的天使,先亮出华美的外表,最后再现原形,只要最初的时候不被识破,就一定能够达到目的。
安塞尔莫对这一切都很满意,说是将来每天都将为他们提供类似的机会,即便是待在家里,他也会找些事情来做,让卡米拉看不穿他的计谋。
就这样过了好久,虽然什么都没有对卡米拉说过,罗塔里奥却告诉安塞尔莫,说自己跟卡米拉谈过了却没能从她身上看到任何不贞洁的迹象、得到一点儿指望,相反,却要挟他说,如果他不打消邪念,她就把真相告诉给自己的丈夫。
“很好,”安塞尔莫说,“到此为止,卡米拉经受住了甜言蜜语的考验。还需要看看她是否经受得住物质的诱惑:我明天给你两千金盾,你拿去在她面前显摆,也可以送给她,然后再给你两千去购买珠宝首饰拿去打动她,无论多么圣洁的女人都没有不喜欢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更是这样。她如果能够不受诱惑,我也就满足了,将不再给你添麻烦。”
罗塔里奥说道,既然已经开始,就该进行到底,虽然知道自己最后必将自讨没趣、以失败告终。他第二天拿到了那四千金盾,与此同时也有了同样数目的烦恼,因为不知怎么再去编造。于是,他决定告诉安塞尔莫,卡米拉坚不可摇,像对待以前的甜言蜜语一样,对他的礼物和誓言无动于忠。他还想告诉自己的朋友不必再继续自寻烦恼了,完全是浪费时间。
但是,天意难违,事情发生突变。那天,安塞尔莫跟往常一样留下罗塔里奥和卡米拉,独自躲进一个房间,想从锁眼里看看和听听他们两个怎么交谈,结果却发现,过了好久,罗塔里奥没对卡米拉说过一句话,看情况,即使再待一个世纪,他也不会开口,于是,意识到他的朋友对他讲过的卡米拉的种种反应都是编造的谎言。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就从房间里走出来将罗塔里奥叫到一边问起了有没有进展、卡米拉态度怎样。
罗塔里奥说自己已经玩不下去,卡米拉言辞坚决而激烈,他已经惧怕跟她说话了。
“唉,罗塔里奥啊,”安塞尔莫说道,“罗塔里奥,你太让我失望、太辜负了我的信任!”
“我刚才一直在透过这把钥匙的孔洞在观察你们,你连一句话都没对卡米拉说过,因此,我知道了你之前也一样是什么都没说,果真如此,其实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千万百计地要破坏我满足自己的欲望的计谋?”
安塞尔莫什么都没说,不过,这已经够让罗塔里奥难当了羞愧了。罗塔里奥因为被当场揭穿谎言而觉得没面子,因此,就赌咒发誓说以后一定按他说的去做、绝对不再骗他,如果不信,可以暗中观察,而且,也不必再费任何心思,因为已经想好了消除他的疑虑并最终让他满意的办法。安塞尔莫相信了他,为了让他能够从容不迫地运作,决定到一位离城不远的乡下的朋友家里去住上八天,还特意要求那位朋友装摸作样地派人来请,以便让卡米拉相信自己的离家出走。
安塞尔莫啊,你这个不听劝告的倒霉鬼!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目的何在?你可要想清楚啊,你这是在策划自取其辱、自我毁灭、在跟自己作对。你的妻子卡米拉是个好女人,她心甘情愿地依赖你,没人骚扰你的欢娱,她的心也没有越出自家的墙壁,你是她的人间天堂、愿望归宿、哀乐所宗、心之所本,她在任何方面都以你和天的意志为准。
既然她那忠贞、美丽、诚实与娴静已经成了你唾手可得和取之不尽的财富的矿床,你为何还要冒着一切尽失的危险深掘以寻找见所未见的珍宝的线索?要知道,她可是以自己的脆弱天性为难以负重的依托的啊。
你该知道,强求不可求,可求失于手。有一位诗人说得好:
向死神讨性命,
找疾病要健康,
去监狱求自由,
于绝处找出路,
等叛逆显忠厚。
凡事都是天定,
我不奢望苛求,
命中该有才有,
觊觎难求之物,
该得反未到手。
安塞尔莫第二天就去了乡下,行前,告诉卡米拉说,他不在期间,罗塔里奥会来替他料理家中事务并同她一起用餐,要她给予款待,就像对他本人一样。
作为一个自重而本分的女人,卡米拉对丈夫的安排很不高兴,对他说道,他不在期间,任何人都无权占据他在餐桌上的位置,如果他不信任她能管好家务的话,可以利用那次机会做个试验,他将会亲眼目睹,再难的事情也难不倒她。安塞尔莫说,他想这么安排,她只有俯首帖耳、照章办理的份儿。卡米拉说,她会照办的,尽管并不赞成。
安塞尔莫走了。第二天,罗塔里奥去到了他家。卡米拉热情而坦然地接待了他,但却一直避免了单独同他相处的机会,身边一直跟着男仆女佣,特别是一个名叫莱奥内拉的丫头。她很喜欢这个丫头,因为她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嫁给安塞尔莫以后,就一起带了过来。
前三天里,罗塔里奥什么也没有对卡米拉说,有机会说话,尤其是在撤了桌子、下人们都去吃饭的那段时间,尽管卡米拉吩咐他们快点儿吃完,甚至还安排莱奥内拉在自己前面去吃饭,以便能够跟她寸步不离。不过,那丫头心里总是想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正想利用那段时间和那个机会自己放松放松呢,所以并非每次都能听从主人的安排,而是经常留下他们两个不管,倒好像是他们把她支开了一样。
然而,卡米拉的庄重表现,脸上严肃的神态、端庄持重的举止,使得罗塔里奥不知从何说起。不过,正是卡米拉那封住了罗塔里奥的嘴巴的刻意检点害了他们,因为,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会想,罗塔里奥因而有机会逐一欣赏卡米拉那出类拔萃的美德和美色,而这美德与美色又能够使大理石像也为之动情,何况是一颗肉长的心了。
罗塔里奥在本该用于同她交谈的时间和地点,认真地观察着她并想着她有多么可爱,这种爱慕之情同他与安塞尔莫的友情,渐渐开始发生起了矛盾,不知有多少回,他都想一走了之,离开那座城市,到一个安塞尔莫永远找不到他、他也无法再见卡米拉的地方去,然而,从观察卡米拉的过程中得到的快乐使他寸步难移。他常常努力克服自己打消和抑制促使自己去爱慕卡米拉的欲念,常常偷偷地责怪自己,常常说自己不是一个好的朋友、甚至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基督徒,常常拿自己去跟安塞尔莫去比较、衡量,最后总是觉得原因在于安塞尔莫的疯狂与轻信,而不是自己薄情寡义,如果这么一想就能让上帝宽恕和世人谅解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话,他也就不必为自己的罪孽感到痛苦了。
卡米拉的美色与美德,加上那位幼稚的丈夫拱手送上的机遇,最终完全战胜了罗塔里奥对朋友的忠诚。安塞尔莫离家后的头三天里,他确实一直控制自己的欲念,可是,从那以后,除了自己的欲望之外,他再也顾不上别的了,于是,就开始慌乱而热烈地向卡米拉献起殷勤来。卡米拉对此大吃一惊,什么也没说,急忙起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然而,罗塔里奥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态度而断绝那与爱共生的希望,他反而更加爱慕卡米拉。而卡米拉呢,由于对罗塔里奥的行为大感意外,不知怎么办,只是觉得不能和不该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于是,决定当晚就打发一个仆人给安塞尔莫送去了一封信。那封信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