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他的位子应该在13号或14号。果不其然。他放下电话,一连问了身边的几个人,都没有谁愿意换铺位。他问的几个旅客,人家都是结伴出行的,要么是夫妻俩,要么是朋友仨,自然不愿意。
他的目光盯住了我。
“大叔,可以跟您换个位子吗?”
此时,过道的那头有一美女向这边走来,也是大学生模样。她的手里提着几个包。
“是这样的,”他指指已走到跟前的美女,说,“她是我同学,我们都在苏州下车。她一个人没伴,行李又多,所以想和您换个位子,让她和我一起,好有个照应。”
我想也没想就说:“行!”手伸进口袋,掏火车票。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我心里这么想。
“那太谢谢您了。”青年男女齐声说。
“在几号车厢?”我问。
“5号。”她答。
“可是,我那车厢已换票牌。这样吧,大叔,我带您去。”她把票牌交给我,接过我递过去的车票。
她看一眼火车票,想起什么似的:“哎呀,我的是学生票,您回去不好报销。”
“不要紧,等下车前把票换回来了,你再给我。”遇上这么诚实的大学生,我放心。
“好的。真是太谢谢您了。”帅哥美女再一次不约而同齐声说道。
近前的几位旅客这时也不住地说,遇上好人了!
来到新的车厢,女大学生把我带到了她原先的铺位:5车厢18号中铺。518——吾要发,多吉利的数字呀!我偷着乐。
这一晚,我睡得很香。赣州到苏州,全程1271公里,要不是乘务员来换票,把我叫醒,我还在做着美梦呢!
醒来后,想到换票这件事,不禁感慨:这件好事,做得也真够长的,一千多公里。
是我为别人做的好事呢,还是别人为我做的好事?正当我想呀想,想不明白的时候,女大学生给我送票来了。
临走,她还不忘再说声:“谢谢大叔!”
快到站了。我扭过头,再一次看了一眼铺位号:18,心里说:谢谢你,我的518!想到这串吉祥数字带给我一夜的好心情,我嘟起口唇,快乐地吹起了口哨。一骨碌翻身,踩着梯子下床。右脚踏在下铺的床沿,左脚往床底下一扫,这时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勾下头,朝床底仔细瞧,顿时傻了眼:皮鞋真的没了!
得奖
小虎最近连连得奖,喜得老栓头做梦都咯咯笑出声来。他在梦话里说,虎崽,你蛮争气哦,为老子长大脸了,老子就是再苦再倦也算不了个球。
作为一介车夫的老栓头,也算是半个城里人了,他在城里蹬黄包车已有三年光景。三年里,风里来,雨里去,老栓头记不得踩烂了多少双解放鞋。这三年里,让老栓头颇感自豪的是,他“阅人无数”——这是老栓头在父老乡亲面前常挂嘴上的一句话。老栓头说,形形色色的黄包车坐客当中,不说十足,八成的城里人是有的。你看人家城里人,说话想事就是和咱乡下人不同,大气,有远见。咱乡下人,开口闭口就是眼前那几丘田里的番薯芋卵,眼光短浅得像得了白内障似的;城里人就各样了,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孩子的前途,眼睛盯着的是下一代,开口一个“兴趣班”,闭口一个“奥星班”,兜里的钱不是用来买化肥,而是花在“智力投资”上。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小瞧老栓头大字不识几个,但花花肠子还是蛮发达的。三年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他就被城里人洗了脑,番薯芋卵早已淡出他的视线。暑假过后,他把儿子小虎从偏远的山坑旮旯老家带了出来,接进了城里自己的出租屋。虽然生活上没办法跟城里人比,但享受的教育却是和城里的孩子一个样。
小虎读小学三年级,分在孙老师这个班。孙老师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班主任,上语文。她对学生可关心了。小虎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惹人爱,农村孩子淳朴听话,成绩虽不太好,但人勤恳,肯吃苦,孙老师就对他厚爱三分,着意培养。学校有什么比赛,孙老师都把小虎的名字报上。这才有了让老栓头倍感骄傲的资本。
不过让老栓头想不明白的是:城里的老师咋这么会教?儿子在老家的村小读书时,谁也没发现他在书画方面有天赋;还有,写作文,什么时候超过一页作文纸?到城里上学不到半年,好家伙,虎崽又是参加书法比赛得奖,又是参加作文比赛得奖。这让老栓头在对城里的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孩子刮目相看,认定小虎是块读书的料,将来一定会出大息,自己惟有更加卖力地蹬黄包车多赚钱才是。
胸前捧着两本获奖证书的小虎,此时迷瞪着的,也是一双不明不白的眼睛。他犯迷惑。他一点都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参加过书法比赛了。书写的是哪几个字?更没印象。写这篇作文倒是还有记忆。那天,孙老师把他叫了去,布置他这个星期要完成一篇“读一本好书”的读后感,参加比赛。他写好后就交给了孙老师。孙老师看一眼,皱了下眉头。第二天,孙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一边递给他一张上面写满了字的备课纸,一边说:“小虎,你把这篇作文抄一遍,字要写工整,不能有涂改。”小虎回到教室,按照老师的要求认认真真的抄写好。抄完后他知道了,这是老师给他修改好的那篇参赛作文,作者栏署的是自己的名,指导老师栏写的是孙老师。小虎用手指头点着字数呀数,这篇作文足有一千来字。可是,自己昨天写的那篇作文的影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句话都不是自己的。一定是老师嫌我写得太差……小虎想着想着,脸就火辣辣的灼烧。
领成绩报告单的那天,老栓头蹬着黄包车来到校门口,接小虎回家。他特意去找到孙老师,他要当面向孙老师表示谢意。小虎转学到城里念书仅仅半年时间,成绩就这么显著,感谢老师是必须的。当老栓头唾沫横飞地讲到小虎两次得奖时,眉飞色舞的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孙老师脸上的尴尬表情。
父子俩走后,孙老师坐在办公室兀自发起呆来。半晌,“唉!”——孙老师轻叹一声。孙老师这会儿是想起了远在某乡镇任教的李老师。
李老师原先也在城里教书,与孙老师同事,今年暑假被调到某边远乡镇小学的。本来,李老师去年就必须调出,因为她的业绩考核分排在最后。按照教育局制订的教师考评方案,城里学校考核得分排名后三名者必须交流到边远乡镇学校任教。李老师的孩子还小,这下把她急得团团转,就左找门子右托关系,总算顺藤摸着了一个瓜,这个“瓜”就是在某局任职的一位远房亲戚。便请这位亲戚出面到教育局求情,最后以先调后借的形式暂时留了下来。可是,李老师也太不争气,今年业绩考核仍原地踏步,只好乖乖地卷铺盖走人。
想到李老师的境遇,孙老师头都大了。所以她必须颗粒归仓,十来个考核项目,每一项都必须竭尽全力去争取,能得到的考核分,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于是便出现了老师越俎代庖为学生捉笔的怪事。参赛学生得了奖,指导老师就能加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想到此,“唉!”——孙老师无奈得又叹息了一声,这次是重重的一声叹息。
却说老栓头带着儿子回到老家过年。进了村,他见人就拿出小虎的获奖证书让人瞧,从村东游走到村西,狠狠的向父老乡亲们宣扬了一番儿子的聪慧。第二天,便有村东的五爷爷,还有村西的二奶奶,他们各自拿着红纸,要小虎给他们家书写过年用的喜帖对联。
这下小虎傻了眼,整个人都懵了。
一醉方休
?
朋友来找我,送钱,我帮他改编那本职场励志图书的稿费。
这是一本列入了出版社选题的书,三年前就已上架,但稿酬却一直拖着没给。三年里,我找过他几次催要,他找过出版社几次催要,均未果。我便对这笔钱不抱太大希望了。
今天朋友不打招呼,突然登门来送钱,给我的惊喜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当即提出请他喝酒,一醉方休,就在今天中午。
我说:你去约几位你的哥们儿过来吧。
朋友说:好。
朋友约了一个人,那人说好。
朋友又约了一个人,那个人也说好。
朋友再约了一个人,再约的那个人同样说好。
朋友说:你也去约几个你的弟兄过来吧。
我说:好。
我约了一个人,那人说好。
我又约了一个人,那个人也说好。
我再约了一个人,再约的那个人同样说好。
打完电话,我和朋友便来到酒店,点菜。
两人要聊的话聊得差不多了,还不见那些人的影儿。一个都不见。
我说:你打电话过去,催催他们。
朋友说:好。
朋友催一个哥们儿,那边答:好,然后是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朋友又催一个哥们儿,那边也答:好,然后也是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朋友再催一个哥们儿,再催的那个哥们儿同样答:好,然后同样是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朋友说:你也打电话催催你的那几个弟兄吧,省得久等。
我说:好。
我催了一个弟兄,那边答:好,然后就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我又催了一个弟兄,那边也答:好,然后也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我再催一个弟兄,再催的那个弟兄同样答:好,然后同样是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看时间不早了,我和朋友不约而同地提出:上菜。
一桌菜快要上齐,仍不见一个人来。我和朋友就纳闷:今天怎么啦?拿起手机,就各自打过去。
得到的回复几乎众口一词:别逗了。
我和朋友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咋是逗呢?
几乎又得到众口一词的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以为我们不知道?说完神秘一笑。
什么日子?我和朋友蒙在鼓里,莫名其妙。
放下电话,我叫服务员拿来台历翻看。今天,4月1日,上面写着:愚人节。
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佳肴,而包厢里却人气寥寥,朋友与我啼笑皆非,无奈地摇头。不过我俩再没往外打电话。我们举起酒杯,用力往对方手中的杯子一碰,咣当作响,异口同声地说:来,今天咱哥俩放量喝,不醉不休!便一饮而尽。
我和朋友点对点,一对一,碰了几杯后,觉得太单调,没气氛,就提出划拳饮酒。马上找到了兴奋点。
六呀六来再一个六呀,六高升!——这是开头语。接下来,开始猜。输了喝酒。
两厢好哇,开手中哇,四季发哇,八福寿哇……没有人知道猜了多少个回合,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最后的结果,两个人都醉倒在酒桌上,像两滩烂泥。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万家灯火。
大师
老刁捏着自己的一沓名片,兀自发了一阵呆。半晌,他心一横:作废,重印!
教小学美术课的他,退休后受聘于县老年体协书画班兼职教师。和过去教小学生相比,现在受人尊敬多了。没退休时,被学生气得摔眼镜、喘粗气是常有的事,现如今,每天都有一大帮老年“粉丝”跟在屁股后面“老师”长“画家”短的唤个不停,叫得他心里直痒痒,很是受用。
虽说在老年书画班受人敬重,但老刁的作品其实并不咋的。他常向报刊投稿,却难有大作发表。不过工夫没白费,他换回了一个又一个“会员”“顾问”“客座教授”“特约研究员”的头衔。看到自己的名片填塞得满满当当,老刁这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除了沧桑,剩下的全是成就感。只是,有一种不便言喻的心疼在咬噬着他,这些虚荣,耗去他不少银两。
这不,刚刚又收到一封来自全球华人当代艺术协会的信函。大大的信封,厚厚的内容,用手掂量掂量,感觉颇有分量。老刁剪开封口,动作娴熟地一抽一抖,一行黑体字便跳了出来:“关于推选刁××先生/女士担任全球华人当代艺术协会终身名誉主席的决定”。好家伙,这么大的官!以前这协会那协会的,花了自己这么多钱,封给的都是些副职,今天总算盼来了一个正职,还是终身制,多少钱都值啊!想着想着,老刁就情绪激动起来。立马找来几颗救心丸吞服下去,以防万一。
印制的新名片,见熟人就派送。他要广而告之,要让大伙儿都知道,他“成就卓越”,他“声誉崇高”,他的官越当越大。他甚至把“决定”随身携带,有机会就拿出来给人看。自然又收获了几声赞誉。
自己是顶级名人了,怎么还没有人上门来向我求字画呀?老刁喃喃自语。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天才创意,立马在朋友圈里实施开来。
这天,老刁来到好友陈老师家,对他说:“我作一幅画送你留作纪念。你家电视柜前的墙壁有空档,正好挂那儿。”陈老师一听,忙不迭地说“好,好,好”。老刁又说:“帮忙帮到底,画好后我帮你拿去装裱。”在阵阵“谢谢!”声中,陈老师目送老刁的背影远去才折回家中。老刁去了这家去那家,如法炮制,转了大半天才回到自己家。
半个月过去,老刁叫人把画作送到陈老师家,张挂在了客厅墙上。陈老师再一次向老刁道谢。老刁诚恳地说:“谢什么呀,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呢?!这样吧,画是我免费赠送给你的,这1000元装裱费就麻烦你自己付了。”陈老师瞪大双眼一愣:“什么?”转而马上明白过来,连说几声“好好好!”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
后来,老刁的书画再也没人敢受领了。别说没人上门向他求字画,哪怕他把自己装裱好的画作送上门去,言明相送,分文不收,人家也会婉拒:“别别别,挂在我家不保险,这么名贵的画作,怕遭窃贼。还是留作刁大师您老人家自己慢慢欣赏吧!”
搅水
子浑是个文学青年,喜欢写作。他写作不为别的,只为想出名。他希望自己能够一夜成名,连夜里说梦话都是“我要出名,出大名”。
为了早日成名,子浑真是绞尽了脑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