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好几个月里,那个设计精妙、色彩艳丽的蝴蝶形发卡,便常常在安宁的脑海里翩然起舞,好几次还闯进了她甜蜜的梦乡,带着她快乐地飞翔。
读高三的安宁,无法向父母开口要钱买那个自己内心里喜欢不已的发卡,因为它近300元钱的价格,实在是太昂贵了,而她的家人全都囊中羞涩:父亲下岗多年,一直在打着报酬可怜的零工,做清洁工的母亲每月微薄的收入和低保金差不了多少,奶奶又长年卧病在床,父母能省吃俭用供她读高中,安宁已经很知足了,她从不敢在吃穿用等方面再奢望更多。
然而,似乎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显得珍贵,更何况那是她心里最喜欢的东西呢。安宁无法拒绝那个美丽的发卡魅力无限的诱惑,甚至在学习最繁忙的那段日子里,她还几次挤出一点儿时间匆匆跑去那个精品屋,只为看一眼那个令她爱不释手的发卡。这是她18岁的秘密,带着一缕不能向任何人诉说的淡淡苦涩。
令安宁惊喜万分的是高考前一个月的一天,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那个心爱的发卡,竟然真实地飞到了她的手上。原来,在那家大商场打工的姑姑偶然窥见了她的秘密,便毅然决定送她这份礼物,期望她能怀着最好的心情走进考场。
漂亮的发卡托在手上,安宁轻轻地抚摸着,细细地端详着,喜悦蓬蓬勃勃地舒展开来。认真地洗过头发,端坐在书桌前,安宁对着圆圆的小镜,颤抖着双手戴上那个精美的发卡。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也陡然变成了一只轻盈的蝴蝶,不禁舒展开双臂,在那狭窄的小屋里欢快地旋转了两圈。
安宁慢慢地摘下发卡,把它恋恋不舍地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她不想马上戴着它出现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她准备在高考那两天才戴上这只漂亮的蝴蝶,她相信它能给自己带来一份最真实的激励,能给自己带来一份好运。
当然,每天独在小屋紧张地复习功课之余,安宁总会悄悄地打开抽屉,看看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似乎只是匆匆地瞄上那么一眼,她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欣悦。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班级里转来了一个叫程倩的女孩,她是避震到舅舅家来的,临时插到安宁的班级。那会儿,同学们虽然已进入高考复习的“冲刺阶段”,但大家始终都十分关注有关抗震方面的事情,同学们都踊跃地为灾区捐款捐物,安宁还放弃了一本早就看好的复习资料,将省下的钱全捐了出去。
对程倩的到来,老师和同学们奉上了最大的热情,每个人都表达了最真诚的欢迎和关爱,让程倩感受到了回家一样的温馨和美好。长得小巧玲珑的程倩,轻轻地微笑时,嘴角便露出一个甜甜的小酒窝。安宁坐在她的右边,很羡慕她那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悄悄问她怎么保养的,程倩说她家乡的每个女孩的头发都是这样的,没有特别用心地呵护。
这一天晚上临睡之前,安宁又习惯性地拉开那个抽屉。咦,自己心爱的发卡怎么不见了?她噼哩啪啦地把书桌所有抽屉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仔细地翻拣了一通,还是不见发卡的踪影。
被惊动的父亲过来看看,也纳闷地说:“奇怪了,我们谁也没有动它呀,难道它还能飞了?”
“是啊,它还能飞了?”安宁明明记得前天晚上还看到了呢。
“先歇息吧,等你妈妈回来再让她帮你找一找吧。”父亲告诉她母亲今天去市郊的外婆家了。
为那不翼而飞的心爱的发卡,安宁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刚一走进教室,安宁立刻惊呆了:“那不是我的发卡吗?它怎么飞到了程倩的头上?”疑问的鼓点不停地在她起伏的心头敲打着。
“好看吗?”程倩注意到了安宁那痴痴的目光,微笑着问道。
“哪里来的?怎么跟我的那个一模一样?”安宁一脸的困惑。
“是舅妈的一个最好的朋友送的,你也有一个?怎么不戴?”程倩也露出一丝惊讶。
“哦,我的那个飞了。”安宁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伤感。
“飞了?”程倩迷惑不解地望着安宁,同学们刚才对发卡那些赞美的谈论带来的喜悦,这一刻已被冲淡了许多。
整整一天,安宁的心都在随着程倩发间那只美丽的蝴蝶起起落落,难以平静。
晚饭时,看到女儿闷闷不乐的样子,母亲揭开了谜底。原来,母亲跟程倩的舅妈十分要好,那天看到她牵着面带忧郁程倩的手在散步,母亲心里忽然一颤,感觉那个背井离乡的小女孩很是可怜,便匆匆跑回家,没有多想什么,拿了女儿的发卡就送了过去。
“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那个发卡吗?”安宁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咋不知道呢?可程倩那孩子家里遭了那么大的难,咱不能帮上人家什么,只能送一个漂亮的发卡,让她高兴高兴。”母亲满怀惭愧地将安宁揽到怀里。
“我懂,我不怪你,我就是有些不舍得。”摩挲着母亲粗糙的双手,安宁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去做了。
“好女儿,等你高考结束了,妈妈争取再给你买一个。”母亲轻轻地拍拍一向很乖的女儿。
“等我自己打工赚钱买吧,你和爸爸已经很辛苦了。”安宁擦去眼角的泪花。
再见到戴着漂亮发卡的程倩时,安宁已经能够很自然地送上心中由衷的夸奖。走在校园内外,两个人手拉手,亲亲密密得像一对姊妹花。
六月五日,同学们一起拍完毕业照,便不再到学校而是回家调整状态,准备面对两天后那场人生重大的考试。程倩也回四川复习去了,她是悄悄地走的,没有惊动老师和同学们,只给大家留下一封写满感谢和祝福的信。
明天就要上考场了,安宁心里有一点儿兴奋,也有一点儿紧张。当不经意地拉开书桌的抽屉时,她惊讶得失声叫了起来:“我可爱的蝴蝶又飞回来了!”
没错,就是那个在程倩的秀发上美丽了十多天的发卡。此刻,它正躺在一张粉色的带卡通图案的信纸上,静静地望着她。
信纸上流淌着程倩的叮咛和祝福:“请美丽的安宁明天戴上这只漂亮的蝴蝶吧,它会带你飞到梦想开花的远方。”
“我会的,相信这只会飞的发卡,一定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安宁轻轻地呢喃着,仿佛正握着程倩的手,两个人倾诉着各自心灵的秘密,月光一样的纯洁、轻柔,好像清泉般的钢琴曲,拂过这个美好的夏夜。
为了那份信任
他叫何贵山,17岁那年他便开始在县城里出苦力,拼命的劳作,也仅仅是勉强维持一个人的温饱,直到后来追随那位盐商郑老板走南闯北,他的生活才算是有些改善。郑老板非常欣赏他的忠厚、勤勉,对他十分信任,一些重要的事情也敢交给他去办。
1944年冬,一直在秘密帮助八路军运送物资的郑老板,因叛徒出卖,全家都被日本宪兵投入了监狱,最后都惨遭杀害,只有一个在外地读书的儿子躲过了劫难。
郑老板在被捕前,曾经交给他十根金条,叮嘱他:“你一定替我保管好,万一哪天我出了事,请把金条交给我儿子。”
他把金条装进陶罐里密封好,埋到了老家的后山祖坟旁的一棵老树下面,也把一个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解放后,他回到了家乡靠山屯,娶妻生子,守着几亩薄地,过起了清贫的日子。
六十年代的大饥荒,他家里好几个月吃不到一粒米,整天吃树皮吃得浑身浮肿,妻子挖野菜时坠下山崖,三岁的小儿子活活被饿死了。
即使那样,他也没有想过动用那十根金条,仿佛它们根本就不曾存在。
有一年,他害了一场大病,因交不起高昂的药费,让女儿含泪拉回家中听天由命。没想到,他竟然打败了死神。病愈后的他,虽说清瘦了许多,但身子骨却硬朗了许多。他笑呵呵地对女儿说:“我死不了,是因为还有心愿未了呢。”
“那是啊,您还要看着我们过上好日子呢。”女儿并不知道父亲心里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心愿。只有把那十根金条交到郑老板的后人手里,才会心安啊。
八十年代中期,女儿开始经商,资金最紧张时,他卖掉了家里老房子。十多年的辛辛苦苦后,经商赚了钱的女儿,在县城买了宽敞的楼房,要接他过去享享清福,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借口在不愿意离开已生活习惯的山村,其实他是想在山村里有等着郑老板的后人在某一天突然出现。
2006年深秋的一天,他正微眯着眼睛坐在墙脚听收音机,仿佛惊雷般的一瞬,他猛地站起身来。那位归国工程师讲述的一个小故事,提到了郑老板的名字,还提到了与他有关的那个没有凭证的托付。
原来,解放前夕,郑老板的儿子便去了美国,虽然记得父亲曾说过有一笔财产托付给了何贵山保管,但世事沧桑,国际、国内风云变幻,郑老板的儿子与何贵山一直没有联系上,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和他的后代们已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几经辗转,步履蹒跚的他终于找到了那位工程师。郑老板的孙子,将埋藏了62年的十根金条递给已经人到中年的工程师手里,一件跨越了无数风雨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他浊泪盈眶地喃喃道:“郑老板,您托付给我的事,我终于完成了。”
两个月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何贵山老人无疾而终,享年90岁,是靠山屯寿命最长的老人。村民们都感慨。老人守着一大堆金条清贫了一辈子,精神清洁得就像枝头那白白的落雪。
写诗的打工妹
她叫绢子,家住在一个贫困县的农村,村前是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家里仅有几亩薄地,赶上年景好,收成还能勉强填饱肚子。16岁那年,她父亲得了肝癌,发现时已是晚期,没挺过两个月,便撒手而去。母亲又在种地时,被受惊的耕牛撞翻在泥沟里,摔断了两根肋骨,再也干不了重活了。无奈中,快要升高中的她,只得含泪辍学出来打工,因为她还要供年幼的弟弟读书。
这年头,在城市里找一份工作太难了,她找了十多天,才在一个小饭店里找到一份又脏又累的洗碗工作,每月工资只有260块钱。晚上,就睡在饭店里面,几把椅子往一起一并就是她的床了。她和另一个同龄女孩住一起,外面一刮风下雨,窗户和门被打得直响,仿佛有坏人要闯进来似的,两人惊恐地抱成一团,常常整夜地睡不着。
记得那是一个飘雪的中午,饭店里冷冷清清的,好容易盼来一位很斯文的顾客,他匆匆地点了饭菜,便很忘我地阅读起一本杂志。饭菜都上齐了,他眼睛还舍不得离开那本杂志。她好奇地问他,是什么好书那么吸引他,他笑着向她摊开杂志封面——是最新的一期《诗刊》。
她上学时很喜欢诗歌,还写过几首呢。听说她喜欢诗歌,那位顾客仿佛遇到了知音,高兴地对她说:“好啊,年轻的女孩就应该喜欢诗,因为女孩本身就应该是一首诗嘛。”
“可是,我的诗写得很不好。”她有些自卑道。
“写诗是一种情感宣泄,也是一种精神享受,只要愉快地表达了自己真情实感就是好诗,不一定非要拿出去发表。”他鼓励她说,还送给她两本诗歌杂志。
后来,她知道他叫田野,在市图书馆工作,是一位业余诗人。
翻开田野给她留下的那两本杂志,读着那一行行优美的诗句,她仿佛进入了一个美妙的世界,心情特别清爽,完全忘却了生活中的那些痛苦和劳累。很自然地,她更加喜欢诗了,并开始写诗,因为她已真切地认同了田野观点——诗歌就像音乐,可以调节心情、陶冶心灵,给平淡的日子抹上一些绚丽的色彩。
饭店老板和其他打工的姐妹,见她整日迷恋诗歌,都不解地讥笑她,说都什么年月了,傻子才写诗呢,现在人人都在琢磨着赚大钱,谁还读诗啊?
他们说的没错,现在读诗的人的确很少,写诗也赚不了钱,可她就是喜欢诗,诗给她带来的快乐,是他们所无法感受的。因为写诗着了迷,她被老板骂过两回,还被炒过鱿鱼,换了好几份工作。可不管怎样,她仍痴迷地爱着诗,一有时间,就读诗和写诗。
那年秋天,她写了一组嘲讽某些职能部门官僚行事的诗,在本市的晚报上发表后,一位爱对号入座的胖处长,竟开车到饭店教训她:“小丫头,你要是缺钱,就吱一声,再写那些夸大其词的破诗,小心上法院告你一个诽谤罪。”
她理直气壮地回敬那个侮辱她人格的家伙:“我的确缺钱,但我会光明正大地挣钱,挣干干净净的钱。我的每一行诗都是从心里流出来的,都是我真实的情感,谁愿意告就告,我随时奉陪。”
“不懂好赖的小姑娘,有你的好果子吃。”随来的一个家伙威胁了她一句,后来竟成了事实——她再次被那个势力的老板辞退了。
就在她倍感委屈时,她遇到了现在这位好心的老板,他不仅收留了她,还鼓励继续她写诗。她的文学基础很浅,诗写得还很幼稚,可她真的很喜欢诗,诗是她的好朋友,她会一生珍爱。
那天,从她在师大中文系读书的表妹那里得知我曾是一位“校园诗人”,便趁着这两天饭店装修放假,央求表妹带她来让我指导一下。
慢慢地翻看着她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一日记本的诗,我忽然想起一位诗人的感慨——“有人挣钱挣弯了腰,有人写诗写直了身子。”是的,娟子是这座城市里很卑微的一个打工妹,她的收入也许还不够一些人一顿酒钱,但她丰富而充实情感世界,又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在这物欲横流的现实中,一个清贫、柔弱的打工妹,尚能拥有一方心灵的圣土,尚能恒久地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那众多已是小康或正在奔小康的人们,难道不应该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少一些世俗的东西,少一些功利的东西,多一些精神的追求,多一些情感的滋润,让自己的人生多一份诗意?
放一把钥匙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