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坑四庙南衣袍”是八条胡同的统称,也是一片地区的统称。多少年来,居住在这片地区的老北京住户将东起原方巾巷、西到东单北大街、南起原西观音寺胡同、北到东西走向的新开路胡同这片长方形地面上的诸多胡同统称为“三坑四庙南衣袍”。所谓“三坑四庙南衣袍”,即指位于这片地区内的原象鼻子前坑、象鼻子中坑、象鼻子后坑三条胡同和与之相通相连的大土地庙、小土地庙、娘娘庙、火神庙四条胡同和原南衣袍胡同。原南衣袍胡同是方巾巷西侧南起的第一条胡同。其实,这片地区的胡同还有很多,如现在仍部分存在的北极阁、新开路、黄兽医和已消失的栖凤楼、小三条、扁担胡同等,但多年来这里的人们一直有“穷三坑,破四庙”之说,更将这片地区的街巷概括称为“三坑四庙南衣袍”,久而久之就这么约定俗成地流传下来了。
据传在清朝时,这片地区的寺庙很集中,其中就有大土地庙、小土地庙、火神庙和娘娘庙,其所在的街巷也就以此为胡同名而流传下来了。我们家从解放前就在与之相邻的南衣袍胡同居住,但我们从未见过这些庙,我们的父母说他们也没见过,至于更长一辈儿的老人是否见过,已无从考证了。我模模糊糊地记得,似乎仅在火神庙胡同的一扇凹进去的山墙上见过一个小小的神龛。因此,这四条胡同大概早就“庙去名留”了。
至于象鼻子前坑、象鼻子中坑、象鼻子后坑胡同的来历,据传其所在地原是明朝皇家养大象的象坊。原有大坑,是大象洗澡、嬉水的水塘。后来,这些坑渐渐被填平并在此地盖房住进了人,于是这里的百姓就称这几条街巷为象鼻子前、中、后坑。
象鼻子前坑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笔直的胡同,其西口通火神庙胡同,东口通象鼻子中坑胡同,中间还有一个口通南衣袍胡同。象鼻子中坑是一条基本为南北走向的胡同,形状像一根拐杖,其南口通南衣袍胡同,东口通方巾巷胡同,即现在的朝阳门南小街;其中间还有两个口分别与前坑、后坑胡同相通;在这个“拐杖”的弯曲部分,是著名的象鼻子中坑小学校门及其南院墙。结构比较复杂的是象鼻子后坑胡同,它七扭八歪很不规则,既有东西走向的胡同段又有南北走向的胡同段及斜巷,但都彼此相通。该胡同有多个出口:东口通象鼻子中坑胡同,南口通象鼻子前坑胡同,西面有两个口通火神庙胡同。如果把“三坑四庙南衣袍”和其他几条胡同画在一张平面图里,恰恰是一幅类似长方形的图,而“三坑四庙南衣袍”则占据了这一地区的绝大部分面积。看来,当时老百姓将这一地区的街巷统称为“三坑四庙南衣袍”也是可以理解的。如今,所谓的“三坑四庙南衣袍”,除大、小土地庙胡同还保留其西端一小段胡同外,其余都随着北京市城市建设步伐的不断加快而消失了。在这些消失的胡同的地面上,建起了交通部办公大楼、北京市政协、全国妇联等现代化建筑。
多少年来,这些胡同里的大多数住户都是大杂院里的普通人家,除不同身份、不同职业、不同民族的住户共同居住的大杂院外,在这些胡同内也有不少一户独居的四合院,包括三进的大四合院。当然,在经历“文革”后,这些四合院中的绝大部分也变成了大杂院,而且其院内建筑结构和住户成分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对于多年流传的“穷三坑,破四庙”的说法,我不能完全苟同,原因是,在这些胡同昔日的一些讲究的四合院里,曾住过不少名人、富人,也留下了不少轶闻。
例如,小土地庙胡同3号院是著名人士邵宝元老先生的住宅,这是一所典型的三进四合院。邵老先生一生为人忠厚善良。1900年,十几岁的他刚从天津来到北京时,便到刚成立的北京饭店去当“小孩”(伙计),后来被提升为经理,他是北京饭店的第一个华人经理。从1900年到1948年,一干就是48年,他是北京饭店历史的最好见证人。邵老先生于97岁高龄时逝世,直到逝世前,他的思维都一直很清晰。在他96岁高龄时,中央电视台的赵忠祥先生还到他家采访他,电视里播放了采访情况;北京饭店的领导也曾在他晚年时请他到新建的北京饭店参观并征求意见;曾播放过的一部电视连续剧《蓝色档案》里的剧中人物就有他……
再如,象鼻子中坑胡同有一所著名的象鼻子中坑小学,学校东邻的大院里曾住过著名人士梁思顺女士,她是清朝末年著名人士梁启超9个子女中的老大,是梁思成先生的姐姐。据说她也是一位才女。她多年卧病在床,在“文革”中,体弱多病的她在受到冲击后不几天就逝世了。
再如,南衣袍胡同内大杂院最多,但也有几个“特殊”的院子,原7号是一所有几个跨院的大院,是“两航起义人员”的宿舍,人民解放军将领钟赤兵将军也曾在此院居住过。由于该院有一扇宽大的红色院门,所以当地居民称此院为“大红门”。该院门前是胡同里的一片开阔地,20世纪50~60年代时是孩子们跳皮筋、做游戏的理想地方;也是当时还存在的一些走街串巷的卖艺人表演的场地。那时,常有变戏法儿的、耍猴儿的、演木偶戏的艺人在这里演出,给当时文化娱乐生活贫乏的平民百姓带来很多欢乐。胡同内原21号院是著名中医小儿科医生刘焕云女士的住宅,是个独门独院。
再如,象鼻子后坑胡同曾住过一位国务院某部的部长。象鼻子前坑胡同曾住着东安市场一家著名饮食店的创建人。在这条胡同里原来还有一家独门独院,是私人开设的托儿所,男主人姓高,女主人是一位很有风度的中年妇女。我经过这所院子时,常听到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和歌声。记得在“文革”初期,胡同内的一个学生多次贴大字报,指责高先生夫妇剥削人,高先生也做了辩解。但这段“插曲”似乎以高先生一家搬走而告终。不久,这个原由高先生独居的院子里,搬进了多户人家。
……
在昔日“三坑四庙南衣袍”这些胡同里,除居民住户外还有养奶牛卖牛奶的经营住家(俗称“牛奶房”,其院内很宽阔,养有几头奶牛)、油盐店(卖油盐酱醋的个体小店,在所谓的“公私合营”后改称“合作社”)、早点铺、托儿所、小学校(如上述著名的象鼻子中坑小学)、鞋铺、豆汁房(制做并售卖豆汁、麻豆腐等)、私人诊所等。所以,在20世纪50~60年代初,生活水平还不太高的人们,在胡同内就能买到日常生活必需品和获得所需要的基本服务。由于这一带的胡同条条相通,所以这一带居民出行非常方便。当时,这些胡同里不仅看不到汽车,就是自行车也非常少,所以胡同就成了平民百姓的孩子们玩乐的地方。那时,在这些胡同里常能看见做各种游戏的孩子们,女孩子一般玩跳皮筋、踢毽儿、拽包儿等;男孩子则玩弹球儿、滚铁环、拍洋画儿等。那时候,在孩子们中间经常传诵一些歌谣或顺口溜。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年代的不少孩子们都能把发生在身边或社会上的人或事儿(哪怕是一点儿小事儿)编成合辙押韵的顺口溜或儿歌形式来传诵或传唱。我记得有一首是:“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汽车说我好小子,我给汽车包饺子。”当时,在我们的胡同里几乎看不到汽车,就是在一些主要街道上汽车也很少。这首歌谣大概反映了孩子们的好奇和渴望吧!还有什么“小三儿、小三儿,吃胡萝卜尖儿……”、“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闹,赶明儿给你买鞭炮……”等,这些边唱边玩的孩子们成了当时胡同里的一景。
不管是诸多住户群居的大杂院,还是独门独户独居的四合院,胡同里的居民多少年来共同经历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历史时期,如“大跃进”时期、“文革”时期直至进入改革开放的辉煌年代。不同时代的经历和往事,深深留在这里人们的记忆中。胡同里的住户、大杂院内的邻居尽管有时也为一些琐事发生争吵,但很快便和好如初。多年来,胡同内同院、邻院的人们大多和睦相处,互相帮助,应了流传多年的“远亲不如近邻”的俗语。每逢春节,大家互相拜年、互相祝福的情景,更是呈现出一派和谐和热烈的节日气氛。
这里特别应该提到的是,在现在北京站口的西北角、交通部办公大楼右侧,有两棵用铁栅栏围起的枣树,这原是我们院(原南衣袍胡同3号)的枣树,据说已有几百年历史。如今,这两棵枣树被很好地保护起来了。如前所述,如果把“三坑四庙南衣袍”等胡同所在的地面比喻成一个长方形,那么这两棵枣树所在的大院恰恰是长方形的一个“端点”。因为自1958年拆迁扩路后,南衣袍胡同几乎成了临街的胡同;而我们3号院也几乎成了临街的大院。如今,每逢秋季,这两棵枣树依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这片地区的老住户,特别是我们这些当院的住户,走过这里总要站一会儿,看到这两棵枣树——这片地区唯一的遗物,会引发很多对已消失的胡同和往事的回忆。它们大概也可以算是这片地区诸多已消失胡同的“历史见证人”了吧!
交通部前原南衣袍胡同3号院内的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