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全家过中秋节时,主要买这样几种月饼,即自来红、自来白、提浆、翻毛四种。
“提浆”,指的是“提浆月饼”;“翻毛”,既叫“翻毛月饼”,又叫酥皮点心;而“自来红”和“自来白”也是两种月饼,只不过这是老北京的特色月饼,深受老北京人,特别是旗人的喜爱。我家过去之所以过节时买这四种月饼,主要是因为:提浆、翻毛是我们兄弟姐妹这几个小孩子和我母亲爱吃;而我父亲是老北京人,所以特别爱吃自来红和自来白,不仅过节时吃,就是平日吃早点,似乎也离不开这两样月饼。久而久之,我们全家渐渐都喜欢吃这两种月饼了。不过比较起来,我父亲最爱吃自来白,而我母亲却只吃自来红。所以,这两种月饼我们家不仅过节买,平时也常买。
自来红与自来白这两种月饼与其他月饼的区别,在外形和馅儿上都非常明显。首先,从形状上看,一般的月饼都是扁平的圆饼状,而自来红与自来白则与众不同,它们的形状像一个圆鼓鼓的小馒头儿。这两种月饼形状相同,但外表颜色不同。自来红的凸出部分的颜色是深棕色,凸出的圆面儿上有一个近似黑色的圆圈状的戳儿;其腰下部和底部似乎是麦黄色。自来白,虽形状与自来红相同,但其凸出的圆面呈乳白色,底儿呈麦黄色。在它乳白色圆面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印戳,像个字,又似乎像一朵小花儿。
据说,自来红是用香油和面做皮儿,用白糖、冰糖渣儿、青红丝儿、核桃仁儿、瓜子仁儿等做馅儿。买来的自来红月饼用嘴一咬,皮酥馅爽、一股香气直扑鼻孔,嚼起来香甜可口,甜而不腻。
自来白则是用猪油和面做皮儿,其所用的猪油又叫“白油”,是用猪板儿油炼出来的专做点心的高级猪油。自来白的馅儿,似乎比自来红简单而随意,主要是白糖,再掺以桂花、山楂等不同料。自来白吃起来,我认为比自来红口感更好、味道更浓、更爽口。要不怎么自来白的售价始终比自来红贵呢!不过,因其用猪油和面,所以那时家里如有供佛的,则绝不会用自来白做供品。
别看这两种小馒头状的直径约5厘米多的月饼个儿不大,但掂在手里却沉甸甸的,每斤只有6块。这说明它的馅儿非常“实”。
提起自来红和自来白,就必须提到老北京城里的老字号糕点铺“正明斋”。
老北京的点心体现着浓郁的民族特色,有汉式点心、满式点心和清真点心。因老北京城里原以旗人居多,再加上旗人曾经的地位,因此不少糕点铺以经营满式糕点为主,或经营的种类中都有一定比例的满式点心。旗人一般管糕点叫“饽饽”,管糕点铺叫“饽饽铺”。“正明斋”,就是一个深受旗人欢迎或者说深受老北京人欢迎的饽饽铺。
据说,正明斋始建于清朝同治年间,地址在前门外的煤市街。而我和它经常打交道时,它已在前门大栅栏东口斜对面的前门外大街的东侧了。正明斋的各式点心花样很多,皆有特色。其店里的自来红和自来白更是久负盛名。因此,到这里买这两种月饼的老北京人很多,包括我父亲。说起来,由于在我们上学期间,父母从来不让我们去离家远一点儿的地方去买东西,一是因我们年纪小不放心,二是怕影响我们的学习,所以那时候即使常吃自来红和自来白,基本上都是“不劳而获”,更不知道有什么正明斋。倒是在那史无前例的“文革”时期,让我们长了见识。
“文革”开始不久,那所谓的“破四旧”运动就开始了。自此,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自来红和自来白月饼,让父亲去买,父亲也不吱声。后来才听说,原来不仅这两种月饼不再生产,而且连正明斋这家老店都被关闭了。在那个年代,名称与所谓封资修沾点儿边的北京商店被砸、被迫改名并不奇怪,可是正明斋为什么被关闭?为什么不许生产、不许卖自来红、自来白?我们还真想不明白!后来,有几位邻居叔叔伯伯们一起聊天,我听他们提到正明斋,便留意了一下。当时听到一位虽有点儿“左”,但“造反精神”还不算“强”的邻居大叔说:“自来红、自来白这两种月饼不能卖啦!‘自来红’,宣传的是反动的‘血统论’;‘自来白’,那简直是公开向无产阶级专政叫板儿,那店(指正明斋)也是封建残余,被关闭啦!”尽管在那个年代,听到这位大叔不沾边儿的荒诞之谈并不奇怪,但如果把早在清朝时似乎就存在的这两种月饼硬和“攻击无产阶级专政”这样的“罪名”联系起来,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正明斋及其经营的诸多食品,包括自来红与自来白,大概到了1980年才得到恢复。一消失就是十几年呀!
大约是1980年的一天,我父亲说,听说正明斋恢复营业了,又开始卖自来红和自来白了,而且说他非常想吃。那时,父亲已退休,而且身体不好,我们都已走上工作岗位,而且也成家了。听到父亲的话,我立即坐车赶到位于前门外大街东侧的刚重新开业不久的正明斋。
一进店门,果然看到了那久违的自来红和自来白月饼。记得当时的价格是:每斤自来红售价六角六分钱,每斤自来白售价七角二分钱,我各买了几斤。回到家后,父亲见了特别高兴,虽然他嘴里说:“买得太多了!”但我看他立刻接过去,而且马上拿出一块自来白品尝,边吃边说:“嗯,还有那么点儿味儿!”
这以后,买月饼的活儿基本让我“承包”了,这两种月饼我父母及全家吃起来依然是“百吃不厌”。这以后,这两种月饼的售价也和其他一些食品一样,逐渐提高。我记得,自来红每斤的售价从六角六分钱,逐次提到七角二分钱、九角钱……自来白从七角二分钱,提到七角八分钱、一元零八分钱……20世纪90年代,我们原住处拆迁,我们举家搬到五环以外的地方居住,去正明斋的机会少了。后来父亲去世了,我基本不去正明斋了,因为每次看到这两种月饼,就想起爱吃这月饼的已去世的父亲,心里非常难受。
最近,去了趟前门大街,在那里连正明斋的影子都找不着了。至于现在,正明斋老店是否还存在,其店里是否还出售自来红和自来白,我似乎不太关心了。只是这两种月饼连同与其有关的往事,有时还出现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