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浙江温州,来到了第六站福建。福建是中国东南沿海发达的省份,福建地处东南沿海地区,经济发达,对外经贸和人员往来频繁,闽商在全世界都享有盛名。福建以前是著名的偷渡大省,不过最近几年福建人不去偷渡国外了,都改做地下钱庄的生意。这个生意赚钱多,而且不用100多个人挤在集装箱,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偷渡一个月去美国,地下钱庄生意又赚钱又不玩命。福建人比谁都精明,当然这个地下钱庄生意的门道,加上福建人爱抱团,所以,福建的地下钱庄发展壮大,渐有赶超温州地下钱庄之势头。
福建的福州、福清、泉州、莆田、南平、宁德是地下钱庄的聚集区,尤其以福清市的地下钱庄是福建省地下钱庄最大的。这次去福建省暗访地下钱庄,我就专程去福清市一趟。福清市肯定很多读者没听过,对于福建很多人都只知道厦门、泉州、福州,而不知道有福清市。为什么?福清在中国媒体的曝光率极低,因为福清的地下钱庄的老板极为低调,甚至比广东干地下钱庄的还低调。
2010年,中国非正常外汇储备总额增加100亿美元,其中通过福建省福清市的地下钱庄进入国内的占了大约40%的份额。福清每年通过地下钱庄进进出出的资金高达2000亿元人民币以上,这就意味着至少2000亿元人民币资金游离于国家金融监管体制之外。即使按福清地下钱庄月息2分的最低获益率,这也意味着在福清的地下钱庄每年也有近400亿元的利润空间。
福清地下钱庄的资金流量,有两种说法。一种估计,福清地下钱庄每年的资金流量至少在数百亿美元以上。另外一种说法相对保守,以福清在日的侨民总量计算,几十万侨民每年往福清寄的钱至少也有数百亿元人民币以上。
沈鹏和他的地下钱庄
像之前在江苏泗洪县、浙江温州采访地下钱庄的老板一样,我在福清市也在极力寻找采访该地区地下钱庄老板的机会,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想原生态地了解福清地下钱庄的现状。
不过,自从踏入福清市以后,可能是福建人本身的低调或者是排外,没有一家地下钱庄的老板愿意接受采访,很多人否认自己涉足地下钱庄——即使是个人都知道他开的那家所谓投资担保公司是地下钱庄无疑。
“走投无路”之际,我求助于福清市当地警方,想让他们帮忙采访几个地下钱庄的老板。很凑巧的是,我在警局寻求帮助的时候,警方恰巧就抓获了一个大型地下钱庄的老板——沈鹏。沈鹏的嫌疑罪名是非法买卖外汇,捣乱金融次序。按照警方的叙述,沈鹏是福清市地下大钱庄的“庄主”。沈鹏的地下钱庄窝点被捣毁的当天,他的非法日币交易量就达到3000万日元,警方估算沈鹏的地下钱庄每年的资金流量至少达到百亿人民币。
在当面见到沈鹏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这么一个福清市最大钱庄的庄主,竟然长着一副稚嫩的脸孔,脸看起来很清秀,个头不高。年纪看起来也就是25岁出头。这个“80后”竟是叱咤福清市地下钱庄的大庄主,这让人不可思议。
在我问起沈鹏是如何走上非法买卖外汇,做地下钱庄生意的时候。他显得很健谈,偶尔也对我微微笑,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沈鹏的地下钱庄位于福清市龙田镇福田商业城。从表面看,那个商业城只是一个设施再普通不过的楼层,在沈鹏被抓前,每天从那里出入的现金量,高峰时至少以千万计,要远远超过国内许多银行的地方分行。当然,之所以地下钱庄生意如此兴隆,与福清是著名侨乡分不开,福清在国外境外经商、劳务人员达到数十万人,每年外币的流通量就达数百亿人民币。
沈鹏初中上完就曾偷渡去日本打工,回来之后,成为从事外汇买卖的“小黄牛”,由于信誉良好,其拥有了一批老主顾。之后,他遇到对“事业”发展相当重要的人物——也是曾偷渡日本,打工回来的张家树,张家树在日本多年,深知海外务工人员往国内汇钱极其不便,两人一拍即合,合伙办钱庄的想法出炉。于是张家树在日本设立了一个钱庄,负责外币的兑换、海外汇款等,沈鹏则负责国内的收支。
沈鹏说,“我们有很多招徕客户的生意经,像我们这样规模的钱庄,服务和信誉甚至做得比正规银行还要好。只要几个电话,从国外汇入的外币,只要一天就可以到达客户手中。而且我们的地下钱庄的兑换牌价基本都比银行还高。”
服务周到,信誉良好,再加上海外渠道,沈鹏的钱庄发展得相当迅速,很快成为福清地下钱庄的“央行”,每天上午9时左右,沈鹏定时与海外联系,商定当天的外汇汇率,接下来再由他与境内卖汇客户(他的钱庄的下线)、中小钱庄商定汇率。他不但决定着福清的外汇黑市价,同时能够直接调拨各小钱庄的资金,承接小钱庄消化不了的大单。中小钱庄像储蓄所一样围绕“央行”形成一个地下金融网络——而沈鹏就像是“央行”的行长。
由于联系紧密,钱庄几乎不需要什么周转资金。2011年11月13日,也就是我来福清市第四天,沈鹏的地下钱庄窝点被警方捣毁那一天,仅日币就查获3000万日元,沈鹏地下钱庄的破获,按照沈鹏的说法是,警方破获了一起刑事案件的,而该案件涉及的黑钱是经沈鹏的地下钱庄流转的,警方由此顺藤摸瓜,最后逮着了他这条大鱼。“要是没有这起刑事案件,警察可能永远抓不到我。”沈鹏说。
最后,沈鹏不愿意透露他的地下钱庄的境外合伙人——在日本的张家树的身份。而福清市警方也未能查询到张家树的出境记录,也无法得知其在日本到底持何种身份,张家树是否为化名。到我11月底离开福清市的时候,张家树仍未落网,警方怀疑沈鹏落网后,张家树仍在暗中操作福清市的地下钱庄。
福清地下钱庄的业务流程
根据在福清市的走访和调查,福清地下钱庄的结构形式并不复杂,呈金字塔形状,顶端是少数几家大的地下钱庄,中间是中小型钱庄,底层是大量的几乎遍布街头的“黄牛”。
在福清最繁华的街心公园附近,你随便上哪家银行,都会有“黄牛”上前要与你兑换外币。“黄牛”负责收购零散的外币,然后交于中层钱庄,最终再汇到大庄家手中。
一个大型地下钱庄要顺利经营,基本上都需要境外渠道,2011年在福清比较流行的方式是,在日本开一个分庄、香港开一个分庄、澳大利亚开一个分庄。
以上面我采访的沈鹏的地下钱庄为例,他们主要经营的客户就是福清的海外侨民和众多的外商独资企业。外汇从海外侨民手里汇到国内,再搬到香港,再进入需要大量外汇的国内外商独资企业。
以福清地下钱庄交易量最大的日币为例,假设福清侨民甲需要往福清寄钱,只需找到日本的分庄,告知需要汇款的数目,日本的分庄就会与福清的总庄联系,通报甲的家庭住址电话及汇款数目。福清的总庄就开始向下线收集日币,收齐后直接送上门。甲的家属再打电话告知甲钱已收到,然后甲再将钱交付日本分庄。该方式不仅手续方便,汇款速度快捷,所需费用也相当低。每汇百万元比通过正常手续进国的费用能节省几万元,因此几乎所有在日谋生的福清人都通过此种方式汇款。
福清的地下钱庄提供两种交款方式:一种是人民币,直接按照黑市汇率折算成人民币交于家属。另一种是外币直接交付,其中一部分也将被兑换出去,剩下的资金就是通过非正常渠道增加的外汇储备。
由于地下钱庄的汇率比银行要高,因此大部分外汇,甚至包括许多偷渡和走私的黑钱都被吸引到地下钱庄,轻易洗白。在满足需要后,钱庄内总有一些结余外汇,这些钱基本上是以“蚂蚁搬家”的形式运送出境的。
地下钱庄雇用“挑夫”,即采取各种方式携带外汇出境的人员,有些“挑夫”把钱放到焊死的铁箱里带出境,有的甚至用集装箱运送——福建人以前最喜欢干的。不过最正常的方式,是利用国家政策允许所携带的外资最高限额,在海关多出入几次,轻松地就把外汇运出去了。这些结余外汇最终抵达香港的分庄。
日本的分庄在收到海外侨民的钱后,也将通过各种方式打到香港的分庄。香港分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收集这些钱,然后等福清总庄的调拨。由于目前国家对外资企业的外汇使用有一个额度限制,但外资企业在经营过程中却常常需要大量的外汇,因此这些企业的需要就是香港分庄的外汇最大的出处。
从海外侨民寄钱出来,到最终从香港分庄进入外资企业,这一整个经营线路利润非常丰厚。每年的利润在3%~?4%,达到上百亿元人民币。
头疼的福清市警方
上面采访沈鹏时,他曾说:“要是没有这起刑事案件,警察可能永远抓不到我。”很显然,沈鹏对于抓到他是不服气的,他认为是偶然事件。他的不服气来自哪里呢?
福清市的一个警察告诉我,整个福清地下钱庄的运营成本并不高,需要的只是网络健全,能上网就行。沈鹏的被抓让一批地下钱庄裸露在阳光之下,但这样并不能从根本上使其断绝,许多钱庄的运营方式更趋隐秘。
在福清,像沈鹏这样的大“庄主”保守估计至少还有数个,他们与沈鹏相比,在规模上并不逊色,但手段更加隐蔽。为什么不能彻底打击这些非法的地下钱庄呢?我认为整个福清市暂时是需要这些地下钱庄存在的——存在即合理。
福清的市场需要,是地下钱庄存在的最大原因。简单快捷也是福清地下钱庄的最大优势,而且钱庄还可以轻易把你的日元换成你想要的任何外汇,而且汇率比银行还要高。对于福建大量的外资企业来说,在经营活动中需要大量的外汇,如果通过正常的渠道,需要向外汇管理部门申请,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服务并不一定让人满意。而地下钱庄,你只要一个电话,就会把你需要的送上门,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准备好钱而已。
地下钱庄图的就是利润。福清从事地下钱庄的大部分是四五十岁的人,他们都干了很长时间,本身没有其他的技能,转行也不太可能。由于地下钱庄高昂的利润驱使,他们必然会继续干下去。
以地下钱庄最年轻的沈鹏为例,沈鹏被抓,也让其他钱庄更加警惕,每一次一个人的倒下,就换来这个行业整体的“成长”。所以在短短一段时间内,福清的地下钱庄,从以前遍布街头的散兵游勇,发展到现在通过电脑、网络这些高科技手段联系交易的集团性组织。
取证困难是打击地下钱庄的一个“瓶颈”。要对这些地下钱庄提起诉讼,至少要有三个方面的要素——买卖双方确定、资金流向清楚、银行查得到凭证。但地下钱庄方便群众外币兑换,满足企业需要,因此很难让双方都确定,资金流向也并不清晰。
此外,地下钱庄把100万元称为“粒”,10万元称为“条”,1万元称“张”,美元称“小张”,日元则称“大张”,他们之间的传真件上基本上是此类“行话”,拿着这些证据上法庭,也无法对其提出有力的指控。根据中国现存法律规定,非法外汇买卖要达到20万美元才能提起诉讼;即使达到20万美元,也最多判个一年半载,差不多案件办完人也放出来了——可以预见,2014年,沈鹏,这位曾经的福清市最大的地下钱庄庄主就将面临出狱和东山再起。
其实说来说去,为什么福清的地下钱庄这么猖獗,连警方也无能为力,其实最大的原因是中国目前控制严格的外汇管理体制,无法满足沿海地区各种频繁经济活动的迫切外汇需求,这给地下钱庄的发展提供了很大的空间。
事实上,根据我在福清的调查,非法收入合法化以及协助资金出入境已经成为中国沿海地区地下钱庄的双重功效。福清以及福建其他地区地下钱庄的组织化、规模化,已经替代了银行的部分功能,成为外汇黑市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地下钱庄外延的日趋扩充,实际上也触及了国家金融监管体制的亟待完善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