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作为中国建筑发展的黄金时代,加快了建筑现代转型的历史进程。如何使传统建筑既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又能体现出新的时代精神,成为中国建筑走向现代不容回避的话题,建筑的“新民族形式问题再次成为焦点。可喜的是,有了前两次的文化积淀,这次对建筑“新民族形式的探索便显得从容和深刻。在探索建筑民族化和现代化的道路上,走出了一条可资借鉴的发展之路。对外来材料设备、国外设计手法和外资的引进,对大量的国外建筑理论的介绍,特别是后现代建筑理论的传入,更进一步活跃了建筑学术思想和建筑创作活动。短短几年,多元化的建筑风格在中国大地上“百花齐放,建筑精品“争奇斗艳。广州白天鹅宾馆以高低层结合的优美体型和浓郁的岭南风味中庭,继续推进着广州风格;上海龙柏饭店以协调的环境、新颖的造型和地方特色的和谐,展现出上海风格的新姿;北京香山饭店注重中国传统建筑的虚实相生,以明丽简洁的设计手法将之与现代技术和工艺结合,使东方情调和西方现代美感得到完美的融合;阙里宾舍则采用了中国传统的坡屋顶形式,使现代宾馆有机地融入周围的特殊古建筑环境氛围之中;其他如南京金陵饭店、上海宾馆、广州中国大酒店、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等,也都呈现着多姿的形态和迥然不同的格调。这批建筑在现代化水平和现代设计手法上翻开了新的一页,出现了新颖的建筑形体和组群构成,运用了玻璃幕墙、齿形墙面、透光大厅、旋转餐厅、景观电梯等新的构成要素。在民族风格上,也从更广泛的角度去认识传统,从空间构成、序列组织、群体布局、室内装饰、庭园意匠等形式上,多侧面、多层次、多方位地探寻求索。这些都标志着中国建筑思想开始摆脱狭隘而封闭的单一模式,逐步趋向开放和兼容,中国现代建筑开始走上多元风格的发展道路。
中国传统建筑的现代转型,是古老而封闭的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与西方建筑文化在文化整合的时代大潮中的必然结果,它标志着相袭已久的传统建筑文化的解体和新的融会了西方先进建筑技术和材料的建筑体系的诞生,既有成功的历史经验,也有失败的惨痛教训,这对于我们清醒地面对现实、理性地设计未来,都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它启示我们,中国建筑要实现现代转型,必须正确地处理好继承传统与时代创新的关系。结合中国建筑现代转型中所出现的三次对于建筑民族形式的讨论,可以看到,“民族形式作为一种精神原型和心理图式,几乎成为思考和设计中国建筑的起点和归宿,使百余年来传统建筑的现代转型从未走出它的阈限。对于中国建筑的传统,侯幼彬先生在其《建筑美学》中曾划分为“硬传统和“软传统两种形式。他认为硬传统是外在的、实体的,如西方古典建筑的柱式,中国古代建筑的斗栱等等。软传统则是内在的、抽象的,但又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栙。因此,我们说真正的民族传统,绝不仅指通过建筑物质载体所体现出来的具体形态特征,更多的是指它的文化内涵,即隐藏在建筑形式背后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哲学意识、文化心态、审美情趣等等。只有从深层来理解民族传统,才能抓住民族传统的真正内核,继承传统也并不是给现代建筑披上传统建筑形式的外衣,而是要继承传统建筑中所内含的审美意识、设计观念、哲学蕴涵等。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言:“民族性不是某些固定的外在格式、手法、形象,而是一种内在的精神,假使我们了解了我们民族的基本精神……又紧紧抓住现代性的工艺技术和社会生活特征,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就不用担心会丧失自己的民族性。但在传统的继承中,人们往往会把注意力侧重在对硬传统的沿袭上,而忽视了软传统。那种曾反复出现的搬用大屋顶、贴琉璃瓦檐口、追求建筑形式上的绝对对称的做法,实际上就忽视了建筑的软传统。20世纪30年代对“中国固有式的强调和50年代对“民族形式的探索,也多停留于对建筑外在形式的继承,这就限制了传统建筑现代转型的步伐。
另一方面,科学技术的进步,使硬传统演变的节奏与速度往往远远地超过后者。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明治维新以来现代化发展速度很快的日本看出来。尽管日本十分注重传统建筑的保护与保存,但是,它的城市与建筑的基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硬传统已退居次位。但是在日本的城市与建筑中,却可以感受到一种强有力的民族性格,这是与它对软传统的继承分不开的。黑川纪章指出只有把看不见的传统、一种传统的真正内涵运用到现代建筑中去,才能体现出文化的意味和建筑的多样性。他说:“东京这样的大都市,初来乍到的外国人会认为这是一个与洛杉矶没有什么差别的现代都市。但长时间住在东京的人会一致认为东京绝对是日本式的。现代的技术、材料建造起来的东京,从外面乍一看很难说继承了日本的传统,但是在生活样式中,在对自然变化的敏感中,在秩序的感觉中,日本的传统生息于其中。栙日本建筑深深地植根于民族传统之中,是把传统与现代、民族与外来建筑形式有机地结合的成功典范。这也就启示我们,在当今的信息时代,要继承与发展中国传统建筑文化,就必须大胆创新,赋予建筑新的形式。中国传统建筑的发展,根本在于创造性转化,即在传统文化中找到与现代的结合点,用现代技术体现出中国文化的审美内涵。这种新不是重复自己或他人,亦不是模仿西方,而是在传统继承上的大胆扬弃,正如吴良镛教授提出的“抽象继承的思想那样,把传统建筑的设计原则和基本理论的精华部分(设计哲学、原理等)加以发展,运用到现实创作中来,而对传统建筑形象中最有特色的部分,则可提取出来,经过抽象,集中提高,作为母题,予以新意,以启发当前设计创作形式美的创造。只有这样,中国传统的建筑文化才能从一种地域文化转换生成为具有世界性意义的建筑文化。
中国建筑的现代转型过程还说明,建筑技术与制度的背离以及建筑观念上的滞后,也是影响和制约中国建筑现代转型的重要因素。它启示我们,中国建筑要完成现代转型的历史使命,真正走出一条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有机融合的发展之路,必须遵循建筑技术、制度和观念协调统一的互动原则。建筑技术一旦革新,建筑制度就必须作出相应的调整,建筑观念也应解放思想,适时地去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改变那些与建筑技术和建筑制度不相适应的思想和观念。
建筑的民族化和现代化作为萦绕中国建筑师心头的梦想和挥之不去的心理情结,伴随着多年的探索与实践,终于在20世纪80年代西方后现代建筑理论登陆中国以后,自然地找到了自己的对接点,这与其说是历史的巧合,不如说是中国民族的文化特质与后现代建筑的内在特质的共通与契合,这种体现在多元折中与中庸兼容、双重译码与雅俗共赏、大众化与民俗化等对应关系上的共通与契合,使中国传统建筑以人为本的设计观念、注重建筑与环境的整体意识以及多样化的民族风格,与后现代建筑尊重人的情感、尊重历史传统、讲究风格多样等理论观念不谋而合。因而,作为后现代建筑重要流派的新古典主义、新乡土主义、文脉主义、隐喻主义和装饰主义,也都能在中国的大江南北找到自己对应的身影。而从历史的发展事实来看,西方现代建筑在许多方面也都从中国传统建筑中受到启发,从传统上看,西方人重模仿,重建筑的实体造型,而中国人重物感,着意于对建筑空间的营构;中国传统的“大建筑不是庞然大物,而是虚实相间的建筑群,组合方式十分灵活自由,空间具有很强的流动感;而西方建筑多以砖石结构为主,其建筑内部空间要求越多,建筑的体量也就越大,室内外空间相对独立而缺少联系,建筑着意于形体各部分比例的和谐与结构造型,所体现出来的是静态的建筑造型美。现代建筑所追求的空间的对比与变化、韵律与节奏、比例与尺度,以及各空间之间的衔接与过渡、渗透与层次、引导与暗示等等,正是中西传统建筑空间观念相互融合的结果。赖特的“有机建筑可以说是直接来源于中国传统的建筑文化,而波特曼所倡导的“共享空间则是中国传统建筑庭院空间设计思想的变异。这也就充分说明,传统建筑形式与现代设计观念,民族自身特色与世界国际风格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它们完全可以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使我们在利用世界先进的建筑技术和材料的同时,兼顾到传统建筑的思想精华,从而达到它们之间的完美结合。这启示我们,中西建筑的发展必须注重相互之间的文化交流与融会。历史上,中国传统建筑曾对西方建筑文化产生过重要影响。欧洲人在几百年前就推崇和效仿中式园林,称中国园林是“世界园林之母;1670年,在法国出现了最早的仿中国式的建筑“蓝白瓷宫,外观仿南京琉璃塔风格,内部陈设中国式家具,取名“中国茶亭;英国建筑师张伯斯的《东方园林论述》和德国建筑学家裴舍的《传教士书简》等介绍中国建筑艺术的理论专著广为流布,中国传统建筑的艺术魅力由此可见一斑。中国建筑艺术在影响外国的同时,也学习、借鉴和融合了国外的建筑艺术。佛教的传入丰富了中国传统建筑的装饰语汇和建筑类型;基督教的传布也使罗马式和哥特式的建筑形式在中国大放异彩;圆明园西洋建筑群和上海“世界建筑博览群则成为中西合璧的不朽经典……历史发展的事实充分说明,在文化高度整合的今天,中西建筑文化只有相互学习和相互借鉴,才能走出一条既具有民族特色,又具有时代精神的发展之路。因为,建筑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