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价的风景，总令我思绪翩飞，令我与万物化为一体，胸怀也与天地一样宽容博大起来，充满盎然的生趣。
风景无价
坐在居室二楼的阳台上，看对面灰色的墙，铝合金玻璃窗，不锈钢防盗网……自下而上，信目所及，除了逼仄还是逼仄。依然不死心，向上搜寻，哪怕是一丁点令我心动的风景。终于能望得见一小片蓝天。也仅仅是一小片。在这一小片里，没有白云，没有婆娑的树影，没有偶尔飞过的鸟儿……
每每如此，思绪便被定格，被凝固。仿佛心灵的河流也干涸了。
没有一望无际的旷野，没有心悦神怡的风景……这是新居里最令我难以忍受的地方。
偶从报上得知，太湖之滨有一别墅群，它们依山而建，青砖红瓦，分外美丽。在拍卖会上，这18栋面积相同，结构一样的别墅竟拍出18种价格，最高的98万元，最低的48万元。那栋价格最高的到底好在何处？原来站在这栋房子的窗口，烟波浩渺的太湖可以尽收眼底，而其他的房子就没有这个优势。多出来的50万元，原来是一窗风景的价格。
其实，风景怎能用有限的价格来衡量？
风景无价，我一直认为。
这就更令我不满意这样抽签分配的房子！花一样多的钱，却没有挑选的余地，完全只能靠运气，靠手气。为什么甘愿如此被摆布？
少小时，只要能上学，有书可念，完全随无知无识的父母，随不了解自己意愿的师长，那是因为幼稚。毕业分配时，听凭有关部门，听凭有关单位领导，只要有个工作就行，那还是因为幼稚。工作初期，东一榔头西一棒，今天学这明天学那，没有系统，不重学历，只要自己感兴趣，归根结底，还是幼稚。
十余年后，发现自己一直就行走在狭窄的谷底。根本未曾目览过广阔的蓝天大海草原，更不谈俯瞰苍茫大地……这是多么令人遗憾而懊悔万分的历程！生命踟蹰在这段历程里日渐枝节瘦削，叶色萎黄。
或许是从晨镜中，或许是从日渐长大的孩子身上，或许是从别人对自己称呼的改变里，有一天，猛然发现生命的季节开始进入秋天了。秋天的大雁启程南归！秋天的目光便开始回顾。惊异中，这才开始留意一路的风景，可频频回首，却没有一样值得存贮于永恒，值得静坐时细细回味。这是否是一种最沉重的遗憾？
因而，在秋天的路上，最怕那种枯黄单调的色彩，最怕那种叫人心底荡不起涟漪的平淡。
从此，我开始追寻绿色，追寻旷远，追寻掠过的鸟儿翅膀的轨迹，追寻青春脚步的鼓点……极目远眺，便是梦幻中的世界。
时常独自坐于窗前，作无望的遐想，想象旷野中的姹紫嫣红，想象原野上的一棵树，蓝天上的一朵云霞或是大海中的一叶风帆……就坐在这样逼仄的楼距间，坐在书房拥挤的窗前，作无望的遐想。心中更深地醒悟到“风景无价”，而一切无价的风景只能来自于自己的发现与创造中。
所以，我就时常创造一些力所能及的“风景”，来弥补我的运气与先天的不足；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在院里栽种花木，在合适的角落或案几上点缀几盆盆景。然而，即使这自造的“风景”，无论是怎么色香味俱全，也无法消除我心中隐隐的遗憾，难以冲淡我对那无边无垠的旷远与辽阔的向往。这“小小的角落”怎能算真的“风景”？所以，只要天气不恶劣，我更爱独自徜徉于绕山的渠道坝，或是登上山脊，一饱眼福，与天地万物对话。
无价的风景，总令我思绪翩飞，令我与万物化为一体，胸怀也与天地一样宽容博大起来，充满盎然的生趣。在这样的风景中，我才能彻底忘却人世间的龌龊与不公，彻底抛弃灵魂深处的渺小与肮脏。（2000年）
在山上行走
告别闹市区的嘈杂、拥挤与脏乱，搬入山脚下的新居已四年了。
这里，依然是凹凸不平的小巷，依然是满是垃圾与泥土的街面，依然是懒懒散散的人群和不间断的麻将声……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山！
这山，不高大也不奇险；山上的树木，不茂密也不珍贵。但它却仿佛一位哲人，时时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浅陋和渺小。每一次与山的对话，对我，都是一次灵魂的检视和洗礼，也是一次境界的升华。
常常奔波在这个小城的首府大院，周旋于有头有脸的人们之间，时日久了，心也会悬浮起来，会越来越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只有独自面对大山，仰望它静穆的威仪，倾听它智慧的训诫，便会觉出自己的无知与狂妄、卑微与渺小，便会生出爬上山去看那边风景的念头。
我常常隔几日便起个大早，或于周末闲暇之时，独自上了山去，不仅仅是为锻炼身体，更多的是想寻找一种东西，一种只有独自站在高处俯视下界才能领悟的东西。
初冬时节，沿着松林中的羊肠小径，穿过一个挨一个的坟茔，立于山顶，看凝重的松、红色的枫、永远静穆的坟，我的心也如这近在咫尺的松与枫叶，静穆得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远离了菜市上的喧嚣嘈杂与讨价还价，远离了堂皇大楼中的争名夺利与尔虞我诈。坐着，望脚下的匍伏的城镇、如蚁的人群、蠕动的车辆，无论是高官还是百姓，无论是乞丐还是大款，无论你是春风得意还是落落寡欢，其实，谁不是匆匆的过客？谁不是奔波几十年后仍然要走进山坡上的这片净土？
在尘世中匆匆地走，正如大街上走过的路人。有些人只知搜寻地上的硬币或捡拾那些能卖的硬纸盒、塑料瓶，他们的背是驼的，形象是猥琐的；有些人挺直腰杆目不斜视，急着赶路，风尘仆仆，或许是赴一个约会，或许是谈一笔业务，或许是出席什么仪式，气宇轩昂；有些人三五相邀，勾肩搭背，逛商店、看风景、赶热闹，悠哉游哉。
我知道，这些人都缺少坐在山顶独自参禅的境界。不识“尘世”真面目，只缘身在“尘世”中。或许酒足囊饱就是他们追求的目标。翻来覆去，短期效应，鼠目寸光。他们忘了祖先的遗训：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所以，他们空虚，他们烦恼，他们痛苦。所以，他们追求刺激，他们争名夺利，他们无视法纪。
这让我想起前不久的皖鄂赣三边书画展上，宿松画家吴郁章的一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来。穿一袭长衫的陶渊明，美髯飘飘，两手靠背，昂首挺胸踱步于东篱，凝视远山……那是多么坦荡静适的境界！不知要经过多少时日的参悟才能修炼到这个火候。
我崇敬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人格，钦佩他抛却“五斗米”而回家采菊的勇气，羡慕他“悠然见南山”的自得其乐的日子。这幅画要配上“去留无意，任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看天空云卷云舒”的对联，便是极完美的了。
我们追求什么？忙碌什么？为什么痛苦？为什么烦恼？
其实，只要时常坐于这山顶，坐在这坟茔间，遥望远方忙碌的身影与飞动的灰尘，让思绪越过山脚下的城镇、田野、远山，以及山那边的河流、村庄、大海，直至俯瞰地球……你便会心平气和了。心境就会如深秋的天空，湛蓝而明净，坦荡而真诚。
（2003年11月）
对人总要大肚皮
我很欣赏弥勒佛，敞开大肚皮，笑看天下事。不论辱骂诽谤，不论赞赏表扬，更不论吹嘘标榜，一律笑哈哈。没有肚量，没有看破，是不可能做到对什么都“哈哈一笑”的。
其实，人世间许多事都只需要“一笑了之”。人生在世，任何人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没有对立面。人上一百五颜六色，各人的风格不同，各人的观念不一样，各人的学识有深浅，各人的道德层次有差异，我们没必要以自己个人的欣赏水准去要求他人，衡量他人。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其他的好事量力而为，至于世间其它万事万物，我们何妨一笑了之？
其实，这也并不是宣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隐士”论。我们所有的生灵，都共同拥有一个地球。在地球上占得自己的一角，便应该有自己的生存价值，这种价值并不是看他人的眼色行事，更不是按别人的水准来确定自己的发展方向，而是看是否对社会有益，对人类发展有用。
因为欣赏“大肚皮”，也以“大肚皮”而自律。所以便对北京的柯琼先生的画《达观祥和》非常钟爱，柯先生题字“处己何妨真面目，对人总要大肚皮”说得太深刻了。当一个人处处以假面目来招摇撞骗时，他终究还能剩下什么？当一个人处处以苛刻的眼光以个人的好恶来衡量他人时，他终究能有多少朋友？不管这个人拥有多大的名誉和地位，不管这个人多么能自我吹嘘标榜。
天容万物，海纳百川。世间什么最大，天也！能容万物者，才能为天。区区一个人算得了什么？对于“天”来说，人与草芥与虫蚁又有什么区别？没了谁，地球都会转！
我把柯先生的画挂在中堂，让弥勒佛的大肚皮每天都对着我，甚或对着来我家拜访的人们，笑一笑，让我们从他的笑容里从他的大肚皮上悟出些生命的真谛来。
对人总要大肚皮，并不是没有立场，没有观点。鲁迅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是一种大无畏的革命者的气概。我欣赏鲁迅的骨气但并不喜欢他的尖刻，一个文化名人肆意地讥笑象梁实秋等其他文化人，骂人家为走狗，不也缺失一种大家风范么？任何行为都是谋求一种利益，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只要为某个群体或某个人出力，奔波得越多就越敬业，每个人都是这样，大可不必指责他人为“走狗”。换个思维来看，你自己不也是另一些人的走狗么？可见，连被誉为“新文化运动旗手”的鲁迅先生都不可避免出现“气量窄小”的毛病，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
我们不但要笑对天下事，而且即使被“恶语中伤”，也大可不必“气量窄小”，与其去“以牙还牙”，把精力和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长论短上，还不如“一笑了之”，多做点有益于社会有益于家庭的事情。
看庭前花开花落，任天空云长云消。这是一种宠辱不惊的胸襟，它需要时日的磨练，需要心灵的领悟，需要生命的升华。古语“相逢一笑泯恩仇”“冤冤相报何时了”等就是劝慰人们要胸怀大道，要放眼高远，莫争一己之短长，莫论一言之得失。人之所以为“人”，全在于他的理智和心灵。狗咬了你一口，你未必也去咬还他一口？
笑笑了之。
（2008年2月）
遥望远方的树
不知到底隔了多少幢楼房，也不知到底有多远，亦不知它是植根于山坡还是大路边，也或许是谁家的庭院——远方的那棵树总是生长在我渺茫的视野中。虽然我无法看清它的枝桠，它的叶色，它的细微的摇动，但我知道，它一定是嫩绿的，不久将会是翠绿的，再不久它一定是茂密成荫了。总之，它必定是在生长着，壮大着，只要不被人为地砍伐，它便永远茂盛下去。至少在我心里，它是这样。
就这样，每天我只要打开窗户，只要不怕风雨，不怕寒冷，我就能遥望我视野中唯一的最高的目标。它超过所有楼房，超过房顶上的铁杆，甚至在我感觉中它超过了那边的山峰。它就那么独一无二地展示它的高大，展示它的独特。它俯瞰芸芸众生，俯视群山、楼宇、街道、车流……
我不知它生于何时，不清楚它的品名。它只是矗立于我遥远的视野里，活跃在我青春的梦中。
我就这样遥望。在默默的遥望中，我躁动的心绪渐趋平静，我庸俗的情感渐趋圣洁。
其实，这就够了。我知道它繁茂的叶丛中，一定有快乐的小鸟蹦跳；纵横的枝桠间一定有百鸟温馨的窝；那树根周围的一大片土地上，一定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鸟粪和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那里是鸟们快乐的天堂。多情而宽厚的大树总在慈爱地庇护着信赖它依恋它的生灵，给它们遮挡风霜雪雨……
隔着许许多多的楼房，隔着许许多多的街道，我总在默默地遥望着敬慕着那棵树，总在幻想着有一天我也会长出翅膀。
（2000年4月）
新居隐在菱湖畔
这是一个外表看去很不起眼的住宅小区。很旧的小区门楼，还是前市长周公顺题的字“菱湖新村”。已经歪斜的大门栅栏，但仍能挡住车辆的出入。有一个自动门，但基本没用。朝里望去，楼房的墙壁很陈旧了。乍一看，它实在引不起买房人的兴趣。
我临时租住的地方，是安庆纺织技校院内一栋五层楼房的顶层。那是初秋的时候，我和女儿跑了一上午，累得腿酸口渴，对几个地方不满意后，忽然从单位办公室主任那里得知的一处住所。对比起前面看的几处，这里家俱一应俱全，装修虽已过时，但仍可看出其主人的精心和对书籍的爱好。一溜儿壁柜全是书橱，这很对我的胃口。而且，这里是学校，有操场、食堂、开水房，让我这个离开学校达十来年的教师倍感亲切。靠南面的窗子视野开阔。所以，当时我连看都没仔细看，便一连声说“好好，就这么定了”。
我象蚂蚁搬家似的，每次搬来一点最急需的用品，就临时到新单位上班了。租住地紧靠春光苑，是安庆城里很美的一片地域，湖光柳影，绿茵缤纷，早晚休闲锻炼的人络绎不绝。院内学生们课余打球，咚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人兴奋让人激昂，令人心痒脚痒，早上会情不自禁地早起，换上运动鞋，穿上运动服，融入晨练的人流中。几个星期过去，上五楼就能心不慌气不喘了。分明感到从里到外都充满着青春活力。一下班，就匆匆去食堂打饭，既便宜又方便。能很快安定下来，找到这么一个住处，真是让我庆幸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