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七月,时辰已晚,可是光线只是有些灰蒙蒙,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小路上慢悠悠驶过来一辆小小的黑蓬马车,驾车的老马低着头,有些病恹恹的,似乎没什么精神,而赶车的人穿着灰布衣服,遮着大大的斗笠,只露出下颌,下颌上还横贯这一条粗大的疤痕,让整个下巴丑陋不堪。
马车里,一个看上去有些虚弱的女孩靠在靠垫上,脸色有些蜡黄,身上的衣衫是洗的有些发白的天青色布裙,样式也并不是时下的马面裙,闭着的眼睛并不安定,眼珠不断的在颤动,仿佛是在做梦,又似乎是在想事情。
守在马车门口的是一个一身灰布衣裙的丫头,看上去比那个女孩要大一点,头发不是丫鬟髻,而是像男子一般挽了个髻,十分的干净利落,此时正一脸担忧的看着那个紧闭双目的女子。
“小主子,您可好点儿了?”
听到声音,闭着眼睛的女孩才慢慢睁开眼睛,本来蜡黄的脸色有些普通的脸庞在睁开眼睛这一刻竟然让人眼前一亮,那双眼睛……
如古井沁凉,又如深潭幽暗,可是那如一汪碧潭的眼睛中,又透着波澜不惊。
“我没事!”
她能有什么事?
刚才是因为惊吓才身体受不住。
连碧城展了展衣角,微微低头,蜡黄的脸上是一派平静。
她明明已经死了,却忽然发现回到了十四岁,而她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似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命运改变的转折点。
这怎么能让她不惊吓?不惊喜?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那些人是不是还能万事如意?
连碧城低头微微翘了翘嘴角,第一步该从哪里开始呢?
“小主子,您喝点水,这个时辰了,不知道到了京城门还开着没,说不得要在城外将就一宿了。”
连碧城接过水囊,抿了抿,“城门戌时才封,能赶上入京,不过,我们今晚不进京。”
“为什么啊?”
连碧城将水杯还给她,伸手挑开了车窗窗帘,“燕飞,你是跟在祖父身边上过沙场的,应当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叫燕飞的女子侧头打量连碧城的神色,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小主子自从五日前醒来就不太一样了。
现在听到她说兵法,燕飞心里竟然有一丝丝感动。
连碧城放下帘子,使劲伸了伸手脚,“燕飞,祖父曾经传授给我一套近身的搏击之术,以匕首为武器,你可曾见祖父练过?”
“小主子,您对这动手动脚的拳脚功夫向来不喜,今天怎么突然问起来了?”燕飞疑惑的问道。
也怪不得她好奇,连碧城喜欢看书更胜于耍弄拳脚功夫,就连连家传家的连家剑也在两年前荒废了,现在忽然问起来,她自然疑惑。
连碧城一边在脑中回忆那套功夫的路数,一边说道,“京城可谓卧虎藏龙,想要杀虎斩龙,自然要相应的武力。”
燕飞有些不明白,杀虎斩龙?有这么凶险?她们不过是奉召入京给皇上庆贺六十大寿,过了寿辰她们就回西北了,有什么凶险吗?再说了,即便是有凶险,还有她呢,她在燕云十八骑里随便排行最末,可是却也是屡上沙场的人,怎么会让别人欺负了小主子?
看燕飞那神色,连碧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若是有心人想要害我,只怕你也不能及时相救。”
燕飞一听,点了点头,这倒是,“那套功夫我记得的。”
“那好,以后我练习的时候,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帮我纠正。”
连碧城一喜,她必须要锻炼好自己的身体才能迎接接下来的挑战,“告诉小马哥,我们在京外栖凤坡落脚。”
燕飞一愣,然后推开了马车门去吩咐了。
连碧城靠在马车上,又闭了眼睛,上京城,夜宸天,薛东珠,我连碧城又回来了呢!
上一世,她初入京城,因为不会打扮羞于开口说话,在聚会上被各家小姐排斥嗤笑,虽然她不说,可是心里却也是难过,是以越来越不想出门,更何况,那时她初入皇宫,因为得罪了一位后妃,那妃子不能动她,便将陪她一同入宫的燕飞杖毙。
她虽然生在将门世家,可是却也未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她没有想到燕飞这样一个在敌营都来去自如的人竟然不过片刻便气息全无,那时的她无助伤心,更多的却是惶恐。
连家是大周朝的将门世家,祖父连雄乃是三朝元老,娶得是公主,连家与皇家也是有几分血亲,连雄之后又有三子一女。
长子连卫国,早年征战沙场未及娶妻便已战死。
次子连卫家,也就是连碧城的父亲,虽然有四子一女,但是当年为了迎接在西川为质的当今圣上回国,连卫家带着四个儿子一路护卫,可是阻拦圣上回国之人众多,四个儿子在那一场护卫战中均已身亡,只剩连碧城,连卫家在连碧城还未出生时同样死在了战场上,而母亲则产下她后逝世。
年幼连碧城便跟随年迈的祖父驻守西北,从未到过京城。
连雄长子次子皆为嫡出,同样嫡出的还有连碧城的姑姑连漪,连漪不仅容貌出众而且精通兵法谋略,但是早年便夭折,具体如何死了,一直没人知道,最后一子,便是现在任礼部侍郎的三子连卫忠,他是仅有的庶出。
连碧城从出生就没有见过这位庶出的叔叔。
不过,上一世却完完全全的见识了。
连家嫡脉子嗣单薄,是以连碧城完全没有见识过后宅的争斗,上一世一开眼便是见血,当时吓得她好几晚都闭不上眼睛,再加上身边仅有的一个侍女也没了,更是满心的惶恐。
马车一顿,连碧城收回了思绪,这一次,她不仅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身边的人。
“小主子,栖凤坡到了。”
马车门打开,燕飞扶着连碧城下了马车。
赶车的小马哥走上来道,“小主子,天色晚了,我去找找看有什么吃的,这吃了一路的干粮,也该换换口味了。”
连碧城点点头,“好,燕飞,你陪我转转!”
连碧城带着燕飞两人沿着栖凤坡散步,目光所及之处均是花草繁盛之地,树木林立,较之西北的荒凉,让人精神一震。
“小主子,这里看着枝繁叶茂,还说是京城里最险要之地,我看分明不过就是个小土坡,有什么险峻的?”燕飞嫌弃的说道。
连碧城十分赞同的点点头,确实不过是个小土坡,“燕飞,你去将我的弓箭拿来!”
燕飞一怔,但是脸上立刻涌现出欣喜之色,小主子自从两年前打猎误射中人,便再不能挽弓,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主动要拿弓箭。
燕飞还未转身离开,忽然脸色一凝,“小主子,趴下!”
连碧城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燕飞扯着趴在了树丛里,然后便听到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大,那是兵刃相击发出的刺耳的声响,让连碧城身子一僵。
“小主子别怕,有燕飞在!”
燕飞感觉到她身体僵直,以为连碧城害怕,赶紧低声安抚道。
连碧城却慢慢从草丛里抬起了头,碧波寒潭般的眼睛搜寻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然后便看到身影绰绰,晃动在密林之中,打斗声,惨叫声,慢慢的离她们越来越近。
忽然,燕飞一把扯着连碧城跃了起来,便见原来她们藏着的地方多了几枚柳叶飞镖。
燕飞挡在连碧城身前,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不过这把剑看上去有些怪,比剑要宽比刀要窄,长度也是介于短刀和长剑之间,可是剑身上闪着的寒光,却让人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