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六界,奉神仙人为正,妖魔鬼为邪。芸芸六界众生,浩浩天地灵物,同生同息,亦正亦邪,均为天生命格所掌控。然而是非善恶,岂能为信仰所左右,生死缘由,又岂会全凭命格轮转。
然而六界中人,仅仅位居九天之上拂阑宫的妺喜上仙曾向天帝谏过此言。相传妺喜掌六界命格,控众生姻缘,在仙界也曾叱咤一方。更有甚者说,妺喜上仙曾因失误遣遭降世三百年,期间轮回五世。
第一世,她是河畔采珠女,他是苦寒读书生。
第二世,她是深闺娴娥眉,他是尊荣膏粱弟。
第三世,她是坊间浣纱女,他是翩翩富公子。
第四世,她是府宅针织女,他是清高教书郎。
第五世,她是有施国公主,他是大夏朝国主。
他们生生错,世世离。他们被世俗累,被情仇缠,却终是逃不脱自己给自己安排好的命格。妺喜想,若是当初她早些悟透,若是安排好他们的命运,这五世也许都能相安无事,长相厮守。
但,若无终是若无,错过终是错过。在姒履癸挥剑妺喜那一刻,一切都已归位,一切都已烟消云散,缘终情已。
如今的妺喜,披一身梨白狐裘,神色凛然站在天颐宫前。
她想,她是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妺喜与天帝夷海师出同门,私交颇深。如今她重返仙界,与请与利,她都该来拜觐他,更何况,本不止于此。
她微微施礼,缓言道:“司命上仙妺喜承蒙天帝之恩,下世造化,现已归位,特来向天帝报言。”
妺喜站在鎏金玉柱,雕梁画栋的宫殿上,面无喜色。她想笑,像往日一样,肆无忌惮,毫无介煞地笑。但是现在,她笑不出来,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或许是不想再信任。
看着她眼中的疏离感,夷海不禁哑然。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于她,是一道伤。
虽已明了,却仍是亲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这般拘谨了?平常不是数你最放肆不羁了吗?”
夷海天帝缓缓步下,带一脸笑意,仿佛这三百年光阴不过一场梦,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他仍是那般高贵,而她却仍是他的小师妹一般。但是她知道,他们早不复往日的感情,一切都回不去了。
妺喜抬眸,讪笑道:“妺喜哪敢再冒犯帝君,以往都是妺喜太过一厢情愿,还望帝君不计往事,海涵妺喜的稚事。”
夷海的手顿在空中,他好想再像以前摸摸她的头,听她天真的笑语,可是,现在的她,好像离他很遥远,他,感觉不到她。
“这些暂且不论,要不你先回拂阑宫歇息几日,再忙别的事务如何?”夷海试着化解他们之间的冰山,即使他知道很难,甚至不可能。可他愿意一试,不论结果如何。
“妺喜请求帝君废命格!”妺喜指明来意。
“什么?”
“请求帝君废除命格,革职司命。”
“荒唐,妺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夷海有些愠怒。
“妺喜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废命格,革司命,这确实有困难。但试问这世间,究竟是谁主沉浮,创世神?又或是你我?要我论,皆不配。你既不是我,我亦不知此,那又有何资格去主宰别人的命运呢?帝君,你叫我下世体凡间疾苦,感知世人滋味,难道就是为了更好的把控六界?我们美名其曰凡间的人为世人,其实与提线木偶无异,被我们操纵着,把控着,根本无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遑论主宰命运了。既是如此,活着又有何意义,为违背自己的心意苟延残喘,还是体验当傀儡的感受?”
“我们总是大言不惭的阔谈六界众生,以慈悲悯世,反妖魔狠毒,斥祸乱四海,却忘了我们才是真正的恶魔,才是真正陷芸芸众生于苦难的罪魁祸首。夷海,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拜神尊伏羲为师时说过的话吗?你说,甘愿肉体受苦,被地狱业火焚身,也绝不能忍受剥夺心之所向。我们若连自由的魂灵都争取不来,即使天下苍生尽掌手中又有何意义?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还是当初那些热血流年就如此过去了?”
妺喜望着夷海的眼睛,毫无惧色。或许是她经历了太多,更或是她忘记恐惧与现实。
她告诉自己,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让他们重蹈覆辙。
“够了,妺喜。你知道你这样说的后果吗?虽然我是你的师兄,但更是六界之主。我不能置六界众生于不顾,更不能拿六界命运开玩笑。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懂啊?当初的那些话语,更不是一时的兴起啊!”夷海的脸上尽显沧桑失望之色。
转又道:“妺喜,有时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尤其此事,关乎六界众生。你可曾想过,若真是废除命格,六界命运会怎样?苍生又该何去何从?或许有时某些看似不尽人道的东西正是为了大局和未来而必须存在的啊!妺喜,你回去吧!我累了,想歇一歇了。”
他揉揉发胀的脑袋,径直走出了天颐宫。
妺喜站在原地,倏地笑了出来。
原来,自以为错误的伦理纲常也是营救众生的必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