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桃儿当然不会恨。
女人,为了这一句“我的桃儿”,也甘心死在他怀里了。
渡口的风很大,杀人刀似的呼呼作响,吹乱了小桃的头发。
日本兵到的时候,小桃的泪珠儿落得和流花河的水一样多。她坐在那里抱着何三,绝望地唱:“……想当初在碧波潭畔初相会,我与她在月下打坐情意长。元宵佳节观花灯,夫妻双双多欢畅。……人间难觅一知己,你就是鲤鱼精又何妨……”
日本兵扣动了扳机,小桃的最后一出戏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等玉梨回到镇上,鬼子已投降了。
她不是以前的玉梨了。
苍黄的一张脸,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打着很多补丁的破烂衣裳,和所有西塘女人一样。
她先跑去云家,流浪这么多年,她只记得云家。但云家那个庞大的府邸,西塘人最津津乐道的豪宅,像是蒸发了一般,只剩下一片瓦砾。就在她逃出西塘后不久的一个深夜,彭辕陡然带着一队日本兵气势汹汹地杀到了云府,将府邸洗劫一空,一把火给烧了!云老爷又气又惊,没几天就死了。
他死在了春喜堂。
春喜堂里面有柔娘,否则被众姬妾拋下的云老爷肯定要流落街头,好好尝一尝物是人非独自凉的滋味。
云老爷死了,柔娘将他的尸身抱在了戏台上。夜幕下,她不必装扮,容颜早已老去,无边藻海似的蓬松长发翻飞着,恍如游荡幽冥的野鬼。她伸出纤细如鸟爪的十指,绝望地抚着云家老爷渐冷的身躯,凄厉地高唱——她,是服毒而死。
而今的戏台只属于玉梨一人。
夕阳褪了色,她常会疯疯癫癫,穿了白娘子的戏服,一人跑到那空荡荡的戏台上去唱:“……你妻原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眉山一蛇仙。都只为思凡把山下,与青儿来到了西湖边。风雨湖中识郎面,我爱你深情眷眷风度翩翩……红楼交颈春无限,谁知良缘是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