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月,在川藏线上著名的“雨城”雅安,简姫孑然一身留在了这家驿站。驿站建在山间,隐没在万壑松涛之下,俯瞰着青衣江。或许为了不辜负“雨城”的盛名,这里连续数日都飘着细雨,简姫的心情也湿漉漉的,她无力奋笔疾书。
“雅安,历史文化悠久,古属‘梁州’,又称‘青衣羌国’……”笔落到这里泪就下来,强撑着心力写下的那些文字都七零八落断不成章。推开纸笔,她走到窗前点上一支烟,看着山下。薄薄的乳白色雾气上来,满山鸟声空啼,苍凉辽阔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
山下有一抹白色,明灭可见,蜿蜒曲折,那是青衣江在黑暗中幽幽发亮。辗转怅思之间,忽然想到了那首诗: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她一直心心念念要随他一起回四川,想不到终于来了,但只有她一人。
这是一个寥落的雨季,或许在她一生之中最为凄凉。
早上她默默起床,向山下去。
山间藏的是千年古寺。每次步入其间就感到心地镜明,仿佛前尘过往一切一切不过是幻象。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布畏”。怎样才能求极乐?怎样才能求释脱?求了一签,明显不合心,上面写着四行字:行藏出入礼义恭,矢必忠良志必同,心事了然且静澈,光明红日正当空。
院里的师父说,这也算是一个好签。算什么好签?想来想去,不过是应了一个“空”字。紫藤花静静送着冷香,和噎在喉头的那股辛酸搅在了一起,说不出是冷是暖。
简姫握着那签伫立很久。寺院空荡,除了几只流浪猫带着疏离远远观望着她,毫无生气。她鼻尖开始泛酸:毅然你怎么能这么狠?说走就走,连句嘱托都没有!
被夜雨打湿了的紫藤花散落一地,她弯腰下去将它们一一拾起攥在了手心,放到鼻下用力嗅着。如果失去知觉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抚养腹中的这个孩子呢?
那满庭院的雾气罩得心头薄凉。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简姫一次次在小说中勾勒他人的人生,想不到自己这次成了悲剧的女主角。听毅然同事讲,他回雅安是为了援建当地的小学。日以继夜的大雨加上震后路况恶劣,车子在途中遭遇了泥石流,同去的十三人只有六人幸存,其他人都下落不明,与宣告死亡无异。
简姫恍然了,人生为何如此无常?他前几天还给过自己电话,第二天却猝然离去。但她也坚信,以毅然的为人,就算时光倒流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在这样的时机踏上同样的艰险之旅。他天生悲悯,多数人遇到路边形迹堪怜的乞者会视若无睹匆匆而去,大家都很忙,连同情别人的时间都没有;他却会驻足,掏出钱来放在那些盆盆罐罐里面。这种施舍近于天真。精明却不冷漠,就是简姫爱恋他的地方。但对自己深爱的这个人,自己又做过什么呢?
那些天她几乎夺走了他的自尊,令他在电话中不断恳求:“回来吧,我等你。谁没有过去?你的过去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