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棉纺厂家属院在赵之印象中还是八十年代中后期的样子,简陋的筒子楼,外墙的砖脊全部裸露在外,远远看去那楼体就跟城墙垛子似的狰狞。住户的房门南北相向,中间是一条阴森森的狭仄幽暗的走廊,顶头有公用卫生间和自来水池,诸如洗衣择菜淘米和洗漱都在水池子里完成,一年四季总是臭烘烘的。当年,赵之曾随一个要好的同事来过一两趟,那个同事的父母就住这种楼里,后来同事分到了崭新的三居室,他也就再没来过。赵之依稀还有些印象,黑漆漆的走廊里到处是熏人眼鼻的煤炉和成摞子的蜂窝煤,还有破旧的自行车和布满灰尘的咸菜缸,可以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偶尔,走廊里会闪出一个面目不清的黑影,披头散发,如梦游般,趿拉着拖鞋,疾步朝卫生间方向飞闯,感觉有几分恐怖。
若不是宋媛媛母女以及那三万块,他恐怕到死也不会再来这种破地方了,更不用说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老远就瞅见用白石灰刷写在墙壁上的数个巨大而丑陋的“拆”字。事实上,这片老楼基本上快拆光了,像过去的棉纺厂工人俱乐部、厂办托儿所、日杂商店以及砖砌围墙都已不复存在,现在仅仅剩下最靠里面的一幢,老气横秋地硬挺在这片瓦砾场中央,如同孤岛上的一只桅杆或一面奄奄一息的旗子。走近跟前才发现,即便是这幢楼,也被齐头拆去了三分之一多,简直像大地震后的残存建筑,被拆毁的茬口龇牙咧嘴的,弯弯曲曲的钢筋从水泥和砖缝里扭曲而出,像做着最后一次无谓的抗争,看上去颇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这里到处都是砖瓦石块,到处都是漫过脚面的灰尘和垃圾,赵之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摸进这被强拆得仅剩下一多半的破筒子楼里。为了不至于摔一跤,他一路都借打火机的那点儿光来照亮,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摸进了走廊,打火机的火苗悄然熄灭了,眼前一团漆黑。他下意识止住脚步,连续用力摁着手里的打火开关,半天只闪出碎小的几颗火星,显然气用光了。他愤愤地将它砸出去,打火机落地的一刹那,一记尖利的叫声在他耳边陡然响起。与此同时,他异常惊恐地看到,自己脚下不远处射来一束黄绿色的荧光,如一簇烁烁鬼火,他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跟撞到鬼似的禁不住喊叫了一声,谁!黑暗里那东西喵喵了几声,他才确认那不过是只猫,黑乎乎缩为一团,正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个外来闯入者。他喘息着稳住心神,亦步亦趋继续往里摸去,每遇到一扇门就上前敲几下,并趴近门板听听里面有无动静,几乎没有一间房子有人答应。眼看快到走廊尽头了,再往前去就是被拆去一段的楼茬口处,依稀可辨远方高楼闪烁的点点灯火,跟此处的黑暗死寂形成鲜明对比。他简直失望得要死,看来这鬼地方早已是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