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辰轻抬了抬手示意东儿自己玩去,然后又转回了目光,也不说话,就只是沉默地继续与巫桑对视着,愈加更深莫测。
“呵呵……”最终还是巫桑最先投降,只见他低低笑了声,摇摇头,走到南宫辰身边就近坐下,又大咧咧地提过一旁的茶壶来一阵牛饮,尔后方才重新看向一直冷冷旁观着的南宫辰,正色开口:“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已经知道了吧。”
南宫辰十分不明显地抽了抽嘴角,不露声色地指了指东南方向的上空,那里正对整齐划一规矩陈列的皇城建筑群,模糊,又渺小。
“你以为我瞎了么?”
“哈,我就知道。”巫桑再次摇了头,自嘲似的笑声中带上几许涩意:“可我不能理解,我巫桑自问纵行江湖数十年,再难再复杂的事就算不能一时完全看透,至少也能摸个七八分。可今天我必须承认,我看不透你,更看不透慕容子然,我完全就看不明白你们两个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哐当!”玉做的茶壶被狠狠摔在了地上,滚了几滚,没有碎,可半壶子的茶水却全都洒了出来,瞬间渗透满地的青青碧草,不见踪迹。
南宫辰还是那样淡淡地望着身前正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嘴角依旧挂笑却比哭还难看的男人,许久憋出一句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不是你的失误,对吗?”
“对!对极了!”巫桑骤然变色,对着南宫辰就是一通毫无理性的大吼:“我发誓!我巫桑愿以噬月魔教尊者的名义起誓,以血狼之名起誓,那群孩子在地宫爆破的前一刻钟之前绝对不存在,绝对!你们想玩她我不反对,但是凭什么把老子也给玩进去,凭什么?”
面对巫桑毫无掩饰的喝鼻指责,南宫辰闭了闭眼,沉静说道:“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与生命走到今天的你,也会怕,也会良心不安么?”
“会!当然会!”巫桑简直怒不可制:“为了魅影,你叫我堂堂一个尊者去保护个根本不成气候的小毛丫头我就去保护,你叫我跟个可笑的小跟班似地一天到晚陪她小胡闹我就惟命是从地陪她瞎胡闹,我是用誓死维护了十多年的尊严和从未有过的耐性在陪你玩,南宫辰!不单单为了救魅影,更为了你我之间两肋插刀的情谊!可是你呢,你居然眼睁睁地看我……你!你号称半仙,可你知不知道昨晚一夜,我损的是魅影的阴德!魅影的!你还记得乙真长老的话吗?啊?她一生身不由己伤痕累累的命程里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命债了,你记得吗?她本来醒的可能就不大了,哈哈哈……这下好了,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不用再有了,哈哈哈,一了百了,她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了,命数耗尽,再有十个圣杯十个圣女都没用,醒不过来了!哈哈哈……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对得起我吗?啊!”
我,当然记得。
南宫辰望着眼前这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越发一发不可收拾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终究也有了一丝的裂痕:“巫桑,你先冷静……”
“你,哼,可笑,是我白痴,你能记得?哈!你能记得个shi!”既已撕破了脸,巫桑索性也不再隐忍,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手肘撑地仰望着,赌气似的任性,少有的真性情,少见的迷茫。
好一会儿,南宫辰突然深叹口气,便未再开口了。知道此时此刻说再多都是错,他也不是那种乖乖听劝的角色,只望等他好好冷静冷静,自己明白过来看开了才好。
两个大男人彼此呆坐着,相顾无言,徒留惆怅……
就这样许久许久,久到连天边的夕阳都已然下山回家了,一直呆望着红彤朝霞的巫桑突然自问自答地开口说话了,却没有看向南宫辰:“你说,子然变成现在这样,还有救吗?”
还有救吗?
南宫辰挑挑眉,对着虚无的弥红晚霞深深望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的,曾经的,那个纯真的小男孩,终究还是又无可奈何地闭了眼。
也许在很早以前,就已注定了这样的结果,冥冥之中,谁都逃不掉……
丑儿,这就是你早晚都必须要面对的东西,纵然你或许很难以接受,我们也一样。
在一番必不可少的寒暄客套过后,慕容子浩婉言谢绝了玥王夫妇留府用午膳的盛情美意,便带着程苒儿离开了玥王府。
缓缓而行的龙辇内,没有一句的指责与质问,甚至至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不好的脸色,可这样静默的宽容,却叫程苒儿几乎要窒息。
抿了抿唇,她再一次侧目而望,两人之间的桌案上奏章高高垒起,隐约可见慕容子浩手执一本奏章正专注地看着,偶尔蹙眉深思,偶尔欣慰点头,不时从面前的桌案上提起朱笔圈点一番,然后,换下一本。
轻叹口气,程苒儿放弃最后一次想挑起话头的欲望,转头朝窗外望去。车辇行行,皇城在即,窗景不断变化着。很久没有走过这条路了,景物依然是这般熟悉,现实却早已物是人非。想当初是那般坚定地推开慕容子然,可走走停停,最终逃不过这金色鸟笼的,竟是她一人。
“陛下,娘娘,到了。”不知何时,龙辇已然停下,外边儿传来了庞总管的声音。
程苒儿一愣,望望对面依旧批阅着奏章无太大反应的慕容子浩,心想冷宫之处帝王本不便久留,想今日心里有气就更是不会再来陪伴了,便也不再多言,兀自起身掀了帘子便要下辇。不想刚站稳身子,那无端闯入视线中的“宝福宫”三个大字便生生定住了她的脚步。
“这?”程苒儿奇怪地望向庞总管。
“嘿嘿,娘娘,这,这是陛下事先吩咐的。”庞总管一面狗腿地走来欲搀扶程苒儿,一面朝着龙辇内挤眉弄眼的。
“……”程苒儿没有迈步,而是转身再一次将车帘子掀起,直直地望向慕容子浩。
“是朕的意思。”慕容子浩似乎早有意料程苒儿的疑问,挥挥手示意庞总管先退下,然后放下手中全部的奏章,直了身子坦然迎视沉默中的程苒儿:“你的禁足令也快到期了,宁心宫出了那档子事,想来太后近期也无暇再分神管你,朕便做主了,提前三天接你回来与桃儿团聚。”
话音未落,突然宝福宫宫门大开,接着一清脆响亮的童声便由远而近地蹿了过来:“娘亲……爹爹……娘亲……”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程苒儿怔了怔,未及反应,便下意识地猛然回身,半蹲着一把接住了团冒失撞来的可爱小肉球。
“娘亲……娘亲……桃,桃好,想,你……”
“桃太郎!”程苒儿喜极而泣,蹲下身,哽咽着将桃太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摸索个遍,确定完好无损健健康康后又狠狠地一把抱在怀中,娘儿俩一起哭得天昏地暗:“桃太郎!桃太郎!娘亲也想你,想死你了!我的桃太郎,呜呜呜,来,给娘亲看看……额,你怎么又胖了,你是真的有在想思念娘亲吗?呜呜呜,真是可爱死了!娘亲爱你,来,亲亲!……”
“唔……娘亲……亲亲……抱抱……哇……”桃太郎懵懂地任鸡东到完全无法自控的程苒儿对自己搓圆捏扁的,直到快被勒窒息了,这才本能挥舞着俩肥爪子,求救身后的冰香和奶嬷嬷无门后,又忙瞪着双水汪汪的大圆眼珠子朝不远处的亲亲爹爹求救:“爹爹,唔……桃桃,呃,难受……”
“好了,你快折腾死他了。”慕容子浩微笑着上前,轻轻将这对粘乎在一起死都分不开的娘儿俩从地上扶起,一边又温柔地为程苒儿拭泪,一边柔声安抚道:“先进屋吧,你也累了,用了膳洗了澡好好休息下,再陪桃儿玩……乖,这个时间点桃儿也该先睡个午觉,对吗?”
“唔……”程苒儿泪眼汪汪地低头看看趴在自己怀中正扑扇大而无辜的可爱眼睫,看起来的确有些昏昏欲睡的桃太郎,又望望正从宝福宫宫门口走来,面部表情很是精彩的奶嬷嬷和冰香,犹豫了老半天,也只好恋恋不舍地把怀中的桃太郎暂时上交,然后矗立着,迎风洒泪。
额,这差别待遇未免也太明显了点……
慕容子浩不由的抽了抽嘴角,强力压下对小P孩的熊熊醋意,伸手轻轻捏了程苒儿的下颚强制扭回她的视线,然后极温和地笑着:“走吧,朕先陪你用膳,嗯?”
“唔……”此时的程苒儿心思全被桃太郎给勾走了,三魂没了气魄,连回答也显得心不在焉有气无力的。
慕容子浩窝火归窝火,无奈之余却也笑得极是欣慰。不管如何,这偌大的皇宫之中,终是有人能够锁住她的心,是慕容子浩这个人也罢,不是慕容子浩这个人也罢,能留住她,便是最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