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止群臣们如此欣慰,就连龙座下的子民,也不例外。呐,勤政爱民,便是百姓对新皇一年多来统治的赞誉。看看,国泰民安,安居乐业……说句大不敬的话,与之前的尤熙帝相比,那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位自出生起就一直不太被看好的皇帝一直以出乎意料的勤勉与坚忍一步步地颠覆着臣民们对他的印象与评价,只是皇宫上下谁都看得出,在慕容子浩这种与太子时期几乎是判若两人的努力背后,是等价的不快乐。
眼睛明亮一点的人冷瞧着,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慕容子浩对皇位那种几乎厌恶的排斥。千辛万苦夺来保住的皇位仿佛在确定得手的那一刻起,就宣判了所有者一辈子诅咒般的不痛快,永不超生。
因为讨厌,所以愈加强力的想去镇压。因为厌恶,所以愈加努力地,与之抗衡。他的勤政爱民,出发点并非表面上看来的那般荣耀伟大,只是出于某种叛逆的古怪心性,不做到最好,就是认输,就誓不罢休。如孩子气般的赌气较劲,旁人即使看透了也一样无法理解,不能猜透。
而不仅是在对待国事上的态度上,就连平时的点滴小事,也与从前的慕容子浩大相径庭。
常常的,他蹙眉,他沉思,他面无表情,他冷若冰霜,他暴躁易怒,他时而少言寡语,时而又语林句雨的呼喝驳斥。他对群臣要求苛刻严厉,对后妃态度冰冷残酷,对太后说话夹抢带棒,无端叛逆与仇视。总之,变本加厉的冷酷无情,难以相处的怪异禀性。
近一年来的时间迁移,让慕容子浩的脾性越发的古怪。有些久居深宫的老一辈嬷嬷们常想,这皇帝小时候挺可爱的一孩子啊,就算长大了添点子脾气却也还算是平易近人,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刻薄敌对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该死都欠他的一样啊,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按理说这人一当了皇帝啊,权大眼界大心的确也容易变大,可没见过变得这么快啊?
没人猜得透这位对国家治理有方却无端常常郁郁寡欢的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更没有人会去注意到在尤熙帝死后的第二天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但的的确确的,慕容子浩的一切一切,就是从那一天起,开始慢慢地走了样的……
比如,固执而任性的不惜一切代价地与太后对峙抗衡,只为坚持将龙栖殿迁至原东宫正寝宫……
又比如,明明太子妃就在身旁,却无理由地坚持后位无限期空缺,若不是半年后完全无计可施的太后在群臣的建议下请久病清养中的老太后出山镇局,或许后位会至今空缺……
再比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皇帝招妃嫔侍寝的次数却足以用手指数得过来,无视女人到了连太后都不得不冒着皇室颜面无存的危险,亲领太医出面强制干涉的地步……
还比如,他不顾太后群臣的强力反对,坚决下令彻底废除冷宫制,重新豪华兴建冠华居群宫。但是这样还不算,还时不时毫无目的的去漫步一番,对月凭吊不知在缅怀些什么,那莫名落寞的神情与孤独寂寞的侧影,就连跟在身旁的完全不知各中详情的老太监看了,也无端端的产生一种类似同情的诡异情感。
呐呐呐,就是这样的,新帝慕容子浩诸如此类的种种种种,总是出人意料的匪夷所思却又似乎是那般的理所当然,不胜枚举,不能尽言。
请别用丧父之痛一概而论,因为他眼中从此住下了的那种隐忍与苦痛,在尤熙帝驾崩消息传出的那一刻,还是没有的。至少,没有那么强烈,那么明显,那么那么的,无尽悔愧与仇恨。尤其是在面对他曾经最最尊敬崇爱最最言听计从的亲生母亲,皇太后时。
反正就是这样的,慕容子浩的改变终究是个谜,没有价值去深究没有价值去解开,渐渐地人们也习惯了,不再奇怪,不再问询,就那么默默地遵从纵容。毕竟对于一个鼎盛强大的王朝来说,君主不腐不暴有能力富国强国,就够了,不是么?
“呼……”寂静而空荡的大殿似拂过一阵异样的风,然后慕容子浩手中的御用朱笔便随之一顿。
良久,他缓缓抬头,微眯蓝眸平静而森冷地平视前方了无人迹的大殿门处,沉声道:“北堂。”
“在。”果有一人影在话音落时不知从哪个方向出现,然后轻推了大殿之门疾步而入,先是单膝跪下低头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后,抬起头生硬而不带感情地幽幽而道:“主子,禁宫防线被启动,应是有人擅闯。”
“哦?你确定不会又是什么野猫野狗之类的?”虽仍未大动声色,但原本还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慕容子浩此时脸色明显凝重起来,一双眼凌厉地盯着北堂银面之下毫无弧度的唇角,似乎在考证他话的可信度,又似乎在兀自思虑着什么。
北堂当然清楚慕容子浩的怀疑从何而来,也不急于争辩,只是取巧地话锋一转,淡定从容着继续进一步说道:“梨公主已于三个月前出宫离去,所以请容属下大胆枉断,想来敢并有能力误打误撞地溜猫狗溜到禁宫中去的,这深宫之中已不存一人。”
这话,听起来怪讽刺的……
慕容子浩有点儿啼笑皆非地抽了抽嘴角,不置一词。……不管咋说,是朕滴女儿嘛,聪明点不碍事的哈。
“据守防的暗卫回报,入侵者应该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说到这,北堂骤然一顿,微扯的无笑意唇角有些耐人寻味:“而且本来他们只徘徊于门口附近似乎并未打算真的进入禁宫,只是好像因什么事意见不和而争执了起来,并由此才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触动了布于禁宫的防线机关,从而彻底惊动暗卫。”
“嗯?……有点意思……”慕容子浩索性扔了朱笔支起下巴若有所思地认真沉吟了许久,突然一恶趣味的轻笑浮起,遂起身甩袖离开御座,步向殿门:“走罢北堂,与朕同去观观战,会会那俩个有趣的贼子。”
“领命!”北堂一喝,也起身,匆匆跟上。
禁宫虽幽深僻立,但如若知其确切所在,其实离寝宫群算不上太过遥远。尤其对于轻功上流人士来说,只一转瞬间,便可抵达。
慕容子浩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一片狼藉,双手抱胸,半晌没有做声。只是,周身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而随后跟至的北堂见此情景则仅是怔愣了一秒,便立即反应过来,上前仔细在众多伏地昏迷的暗卫间认真察看了一番后,支着身子回头望向慕容子浩,表情很是肃穆:“几乎是未出招前边全数倒地,不过都未致命,每个人都是离颈动脉半寸处一击见红,眼道力道皆很精准。”
“是么?”久久的沉默过后,慕容子浩淡淡地扫了北堂一眼,然后踩过一路腥气艳红,在敞开的禁宫大门前站定,静静地仰头看着那久经岁月摧残过的残缺牌匾于晚风中摇曳欲坠,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主子……”北堂目光复杂着正欲开口,忽被背对自己却似乎脑后长了眼的慕容子浩兀的抬手制止。
“伤也好残也罢,朕再也不要看见这群子饭桶。”依旧是极端淡漠的语气,却隐藏着某种气场强大的暗流。
北堂倒抽一口冷气,却也没再多言。毕竟,防守到如此地步居然还能让人这么来去自由,也的确是太损颜面,尤其是对一个喜怒难定的帝王来说。
突然,银月之下,一个在禁宫大门后的草丛中发着微弱光芒的东西若隐若现着,进入北堂无意间的视线之中。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北堂飞身而起,拾过那个看着怪眼熟的物件后立即又飞身呈于慕容子浩面前,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无一点杂质。
呐,原本就是个理所当然的小动作而已,只是那时北堂不曾想到,慕容子浩在看清自己手中所呈之物时那霍然撑大的瞳孔以及许久未见的失态,是自己今生最大的罪过。
那东西,是块明显缺了半的凤型玉佩,在皎洁的银白月光下泛着闪闪红光,美丽,耀眼,魅惑。它是如此骄傲着,伸长了苗条性感的脖颈仰天展翅歌鸣,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倔强不羁的同时,散发无限魅力,叫人生生的挪不开眼球。
人们常说,爱一个人,就应该尽所能给她最好的,哪怕只是站在背后静静看着她幸福,自己也最是幸福。可如若荣华富贵带给所爱之人只有源源不断的不幸的话,那么默默地保护着她,沉默而微笑地看她远离尘嚣,隐隐遁形没于嘈嘈世人,则就是最好的选择。
北堂拈夜的爱注定是沉默的,默默喜欢,默默珍惜,默默保护,默默牺牲,默默守候,从始至终,无人知晓。可至少在他看来,这份执着而无言的隐忍之爱,对那个她来说,是有益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