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海岸的服务的确对得起那昂贵的门票。我们在那里吃了两顿正餐、一顿早餐外加一顿夜宵,开了一间标准间,总共花了4000块钱。晚上看演艺的时候,我们走错了楼层,电梯打开时看到了几十个年轻貌美、穿着暴露的女孩子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这些女孩看见身穿浴衣的我们并没有任何反应,有些胆大的女孩还用妩媚的眼神向我们放电。
第二天上午,我和大曾去亦庄北路警务站报道。一个四十出头的女警官接待了我们,拿出一张纸递给我说:“看看你们的名字和警号对不对。下面是任务安排,你们每天按照上边写的时间、地点值勤就行,以后不用来站里报道了,直接到指定位置上岗。如果你们不认路的话,可以看地点后面的四组数字,这是GPS导航的坐标。别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们的装备用不用换,通话频道呢?”大曾问道。
“装备就用你们的,通话频道纸上写着呢。”女警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哦。”我和大曾同时应了一声,拿起那张纸认真阅读起来。
“去那边看去,别在我这堆着。”女警官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
我看大曾欲言又止的样子,赶紧拉着他向沙发走去。
“真他妈牛逼!”大曾边走边低声骂道。
“人在屋檐下嘛。”我拍着他肩膀说道。
“不就一排班民警么,瞧给她得瑟的。”大曾气呼呼的说道,“求人帮忙还这么趾高气昂,弄烦了老子还不伺候了。”
我和大曾认真研究了一下任务表,从今天开始每天中午14点到次日凌晨2点在亦庄北路以北中环东路的一个十字路口值勤,一直到正月初六没有休息日。值勤的内容主要是治安巡逻,盘查可疑人员,以及支援重大突发事件。我们看着这个任务表气就不打一处来,整个一使唤傻小子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曾打电话给杜所汇报工作,顺便抱怨了几句。杜所听说了之后也挺气愤,这明显不拿我们的人当人嘛。最后杜所说会和崔所商量找上级反映一下这个情况,又着实温勉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下午一点五十左右,我和大曾带着些许抵触的情绪找到了执勤地点,一座东西向高架桥下的南北十字路口东北角,这是亦庄和旧宫的交界处,桥北属于旧宫,桥南属于亦庄。我们见到了上午在此值勤的另一组民警,年纪和我们相仿的两个男警员。他们带着黑色墨镜斜靠在警车旁,看起来十分的酷。
我们相互打了个招呼,就攀谈了起来。这两个同事是朝阳分局平乐园派出所支援过来的,今天也是第一天上岗。
“其实也没什么的。”其中略高一些的警员说道,“一上午都没看到几个人路过,车都少。”
“你们从几点就过来上勤?”大曾给他俩每人发了根烟。
“早上6点,直接从家过来的。你们到几点?”个高的那位说道。
“我们到夜里2点呢。”大曾比了个2的手势。
“也是从今天到初六?”
“是啊。咱们都一样,这春节就奉献给亦庄人民了。”大曾摇着头苦笑说。
“得了,那你们哥俩在这呆着吧,我们下午还得回所里开个会呢。明天见吧。”说完两人和我们握了握手钻进车里走了。
我和大曾回到车里,开始了这份百无聊赖的差事。之前我很少来亦庄,为了熟悉地形,我打开车载导航仪定位的当前位置,然后认真研究起来。这条路是由旧宫地区通往亦庄的必经之路,也是步行到亦庄的仅有几条路之一。路口两侧的东西方向是环线高架桥,直通高速公路和京亦快速路。路口东南角是一个面积巨大的低密度住宅区,所有的楼房都是4层低密度洋房,小区的外墙大约在3米高,墙头安装了电子防控装置,包括自动化摄像机和红外线射点防护系统。西南角是一片商业区加政策性住宅区,同样围着院墙,但远不如对面的气派。
这两片建筑区就像两座大山一样将亦庄和旧宫阻隔开来,唯一的通道就是我们现在把守的中环东路路口。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会派我们到这里值勤,我们成了古代城门口盘查过往行人的卫兵。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大曾,大曾也点头称是。无怪之前崔所会大发雷霆,原来我们是来给富人们打更的。
“不过,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大曾指了指这条空旷的马路,“基本连行人都很少。”
“是啊。我觉得这些有钱人简直是庸人自扰,总以为别人会害他。”我说道。
“这些人都这样。可能是以前坏事干多了,怕遭报应;也有可能是有钱人都惜命,生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享受不了这个花花世界了。”大曾调侃道。
在一个无聊的地方做一个无聊的工作是非常痛苦的,于是我们掏出手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免费的网络基站。幸运的是,这里真的覆盖了无线网络,而且信号还不错。于是我们开始上网玩游戏打发时间。其实我们在值勤的时候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但我们是外出支援,需要用手机与单位保持联系,再说到这里值勤根本没人会管我们。
我们玩的一款叫《星战世界》的游戏,是由电子游戏界最好的暴雪公司开发的。简单说这个游戏是一个角色扮演的冒险类游戏,和很久之前号称改变世界的《魔兽世界》差不多,只不过,现在这个《星战世界》用手机就可以玩了。当然,现在的手机已经不能再叫手机了,它的专业称谓是数字娱乐技术终端。
约摸下午4点多的时候,天开始擦黑了,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前往亦庄方向的汽车越来越多,而反方向的道路依然空旷。不一会,桥下来了一辆交通警察的工程车,这应当是为了晚高峰做准备的。我们坐在车里看着外边赶路的行人,他们穿着体面、表情庄重,也许还没有从办公室的气氛中解脱出来,每个人都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就是这个社会中所谓的低产阶级,或者说小康阶层,在写字楼里上班,从事脑力劳动。他们大多受过完整的教育,如果是外省人学历会更高,他们在竞争激励的环境中疲于奔命,只为了在这个大都市中占有一席之地。虽然他们拿着可观的工资——至少在我们看来是,可以购买名牌服装、出国度假以及买一辆中级轿车代步,但是他们内心深处却非常恐惧,因为他们同样买不起房子、养不起孩子,在这两项花费上,90%以上的人都觉得压力很大。
现在每年都有针对小康、中产阶层的群体调查,结果是他们的幸福指数正在逐年下降,基本上从2014年我参加工作那年开始,就一直在最低谷徘徊。与此同时,这个阶层的婚姻比例也在不断下降,许多看起来条件不错、有着体面工作的男女都是单身状态。当然,这并不稀奇,从十年前开始,这种现象就已经出现了,到现在我们许多年近40岁的同事还是单身汉。
我不禁替我自己担心起来,按照现在的趋势发展,我很有可能也会走上这条路。除非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发一笔大财或者立个特等功往上跳几级,否则几乎没有资本娶妻生子。虽说我的眼前还有希望,但也足够渺茫了,发财本身就是一个无法企及的白日梦,而从许多年以前,特等功就基本上只颁发给烈士了。我又想起了我的师父,一个比我大十岁的老大哥。他从2004年开始当警察,谈了几个女朋友都因为受不了警察这个职业以及物质条件不理想而分道扬镳。在我心目中他比我要优秀许多,在单位是骨干人员,36岁提到副所长。就这样,他还没有能力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到现在基本已经放弃了结婚生子的梦想了。
处于好奇,我将这些想法抛给了大曾,询问他对结婚生子这件事是怎么考虑的。大曾听完我说的这番话,放下手机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上根烟,认真的和我说道:
“我觉得,你说的这些东西都是借口。问题的关键是害怕、恐惧,对未来的恐惧、对生活负担加重的恐惧。其实结婚生孩子真的有那么难吗?领个结婚证需要多少钱,20块钱打住了吧。生孩子呢,如果你和你妻子都有保险的话,生孩子基本用不了多少钱,5000块钱足以。现在的问题是,结婚证只需要20块钱,但是整个结婚这件事要花多少钱,我想按现在的形势来看,没有500万是拿不下来的。生孩子就更麻烦了,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关键还是要教育投资,这些就更没谱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谁也算不出来要花多少钱。
“这些问题我看得清楚,你也看得清楚,所有人都能看清楚。那么就不结婚不生孩子了吗?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还是要结婚、生孩子?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老百姓,物质条件基本上差不多,有很多人还不如我们。关键是,现在的年轻人,包括咱们,已经没有勇气面对困难了。从我上学那会,社会上就抨击‘丈母娘现象’,抨击了这么多年,反而愈演愈烈。我看这根本不单是丈母娘的问题,丈母娘的闺女也有问题。归根到底就是不愿意跟你一起吃苦受罪,不愿意苦尽甘来,就想着一步到位呢。
“现在的女孩子,有多少给人当情妇、当小三的,以前还以当小三为耻,现在可好,当个小三可趾高气昂了,敢直接跟原配对骂。为什么?因为她们就想过富足的物质生活,价值观就是名车、高档餐厅、名牌手包、高级公寓,丝毫没有是非善恶的观念。以前这样的女孩也有,但是现在这个比率越来越大,甚至这些小三还明目张胆的嘲笑那些规规矩矩过日子的好女孩,整个风气变得越发无耻了。
“现在很多适龄青年包括大龄青年都陷入了婚姻困境,男的害怕承担家庭责任,女的不愿意吃苦,说到底都是一个孩子给惯出来的。就好比说咱俩,你就不是一个过日子的人,至少现在还没有进入过日子的状态,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干嘛干嘛,也不攒钱。的确,现在的房价,就算攒钱也很难买得起房,但是这不是不攒钱的理由。你攒钱了,也许有一天你还能买得起房,至少还有这个希望;如果你一分钱都不攒,你就连这个希望都没有了。
“当然,我也有挫败感。一个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要靠父母的积蓄买房,这也的确悲哀。但是没有办法,社会就是这样子。那些富贵子弟们不也是靠着父母才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吗?所以,我也埋怨社会,但是埋怨完了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明知道自己一家子的积蓄都被一套房子给抽走了,那也得硬着头皮上啊,不能因为眼前的困难,到老了发现自己连个亲人都没有,那岂不是太可悲了。
“我呢,也不是教育你。这些话憋在我心里也很长时间了,我真想说出来。”大曾深深吸了一口烟说道,“其实我以前也不想用父母的养老钱买房娶媳妇,但是没办法,所以我就天天对自己讲这番道理,终于有一天我觉着自己好像相信了,这才同意我爸妈掏钱给我买房。”
“那你还算是挺有责任感的嘛。”我把烟头弹出车窗,“现在很多人逼着自己父母掏钱买房,相比之下,你这算孝顺的了。”
“我觉得我还算是比较传统的人,”大曾回答到,“至少思想上还是很注重家庭的。其实咱们都一样,都不是野心满满的人。”
我抬头望着窗外,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明亮的路灯为这个傍晚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我回味着大曾刚才那番独白,不由得心生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