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那些围观的人群看到这个架势立刻四散离去,就连那个哭天抢地的“母亲”和扬言不放人就打我们的男人也随着众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到三分钟,这条街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向指挥中心进行了报告,然后开车押解着那个小伙子返回派出所。等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杜所早在候审室等我们了。
“你们两个辛苦了。”杜所拍着我俩的肩膀说道。
我们在候审室对这个年轻人进行了初步询问,但是他非常不配合,咬紧牙关一句话不说,就连问他叫什么、哪里人也一概不张嘴。看来是打算死扛到底了,我心里想。
然后我们搜查了他的背包,在里边发现许多成捆的长方形白纸片。这些白纸片上什么都没有,厚度比一般打印纸稍微厚一点。
我们觉得莫名其妙,于是拿着其中的一打来到杜所的办公室。杜所接过这些白纸片认真的看了看,然后陷入了沉思中。我们不敢打搅他,于是坐在沙发上一人点了根烟休息起来。
过了半晌,杜所忽然翻出钱包,拿出一张100元的纸币和白纸片比了比,大小一样。杜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抄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老陈,睡了吗?睡了?起来起来。我这有个重要情况,你马上来一趟。对,现在。马上来一趟。我等你。好。”杜所挂了电话,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头儿,这什么情况啊?”大曾问道。在这个派出所,他资历比我老,跟杜所关系也不错,因此问起来也比较随意。
“你们这俩傻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杜所吐了口烟圈,所答非所问的说。
我和大曾面面相觑,大曾半笑半严肃的问道:“杜所,我们哥俩这回不会再立新功了吧。”
“立功?就算立功了你们都不知道自己立的什么功。也就是你们俩运气好,别人踏破铁鞋无觅处,你们倒好,得来全不费功夫。”杜所揶揄着我俩,说到最后自己也乐了。
“那您跟我们讲讲,我们也学习学习。”大曾一听我们俩真立功了,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一会市安全局陈处过来,你们先去楼下买两条烟回来。”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包要给我们点钱。
“没事,不用了。”大曾摆了摆手拉着我往外走,“还是苏烟呗。”
我们在隔壁街道上的24小时烟酒店买了两条苏烟,一共花了2400元,大曾直接让老板拿塑料袋包好。老板认识大曾,包好烟之后甩了两盒中华烟给他。
等我们回到杜所的办公室,看到他正和一个年纪在40至50岁之间的男人聊天。见到我们进来,两人停止了对话,杜所站起来向我们介绍那个男人就是市安全局经济处的陈处长。我们急忙过去问好,顺便仔细打量了这位陈处长一番。
这个陈处长中等身材,略为有些发胖,国字脸、短发、五官清晰端正,看起来有一股正气。陈处笑着和我们两人握手,显然杜所已经把我们两人的事迹和他说了。
“小李、小曾,你们两个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今天你们带回来那个人,身上携带着大量的伪钞。”陈处长开门见山的说。
“伪钞?”我和大曾瞬间都愣住了。那些白纸片怎么可能是伪钞呢。
陈处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微笑着示意我俩坐下,然后一人发了一根烟,点上烟之后,陈处运足气吸了一口,然后清了情嗓子说到:“我知道你们很奇怪,这些白纸片怎么可能是伪钞呢?但事实上,这的确是伪钞,只不过不是给人用的。”
我和大曾互望了一眼,心想这不是给人用的,难道还是给鬼用的。
“30年前,日本进入了一个特别的时期。二战结束后,日本在美国的扶持下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特别是在制造业、高新技术产业和电子行业确立了世界领先的地位。但到了80年代末期,日本却遇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由于生产力太发达,几乎所有人都在从事高技术的工作,导致很多初级的低技术的工作找不到人来做了,比如超市收银员、饭馆服务生和其他从事简单工作的工人。而且,由于社会平均工资非常高,也提高了这些工作岗位的工资,于是很多微利行业比如小型便利店就很难付得起工资了。后来日本一家企业就研发了一种超级自动售货机,不仅出售饮料、香烟,还有食品、电话卡,甚至还能买杂志和报纸。
“这个自动售货机推出之后,受到了大家的欢迎。但是由于日元面值很大,而这些出售的物品价格差别也挺大,所以就涉及到一个找零的问题。于是,在银行的帮助下,这家公司推出了可以智能找零的新式自动售货机,可以收取并辨识100日元硬币到1000日元纸币这样一个范围,然后再进行找零。
“也就是说,我投入1000日元纸币,买一份100日元的报纸,机器会自动找给我900日元。于是就有人开始打起了这个机器的主意。这些人找到了自动售卖机的破绽,就是通过磁条感应辨别纸币真伪。于是他们开发了一种名叫“白钞”的伪钞,表面上和白纸一样,但是在白纸中增加了一条磁条,而这条磁条的信息和真钱的信息是一样的。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用这种伪钞在自动售货机上购物,当然最主要的是找零。
“以往印制伪钞最麻烦的是复印机水平和水印的材料,这两条占了伪钞成本的一多半,现在只需要做一条磁条,就能使一张白纸变成钱。而且使用的对象是机器,相对来讲非常安全,于是这种伪钞马上就流行起来。最终这家公司不得不宣布在部分地区关闭自动售货机,并且关闭了使用1000元纸币的功能。
“那么,这些白纸就是您说的‘白钞’?”听完陈处长一番话,大曾指着桌上的那包白纸片问道。
“就我看来,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我明天会找人做一个详细的检测,但通过刚才杜所和我描述的情况来看,我认为八九不离十了。”陈处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说道。
“今天你们在现场处置时那些人的表现就非常可疑,我以前从未遇到过福建村的人敢于和我们对峙,这说明他们当时已经急眼了。所以我才连夜把陈处请来。”杜所随后说道。
“老杜,你最近看新闻了吗?”陈处长问道。
“没有啊。怎么了?”杜所奇怪的回答到。
“上周新闻播了一条消息,北京现在有一家孵化器公司开发了一种新型自动售卖机,功能上和我刚才说的日本那种机器大同小异,马上要投放北京市场,预计十年内在中心城区和几个重点卫星城全面普及,代替现在的小卖部和烟酒超市。”陈处长回答道。
“于是你认为马上就有人开发了这种假币?”杜所进一步问道。
“第一批试验机器已经在亦庄中心区安装完毕了,可能已经投放使用了。其他地区的也正在生产制造中。据说市里还非常重视这个项目,几位副市长都曾过问此事。”
“市长都关心这个项目?那得多大的来头啊。”杜所哈哈笑起来。
“据说很有来头,”陈处长并没有笑,依旧严肃的说,“但市领导如此关注这个项目,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从全国范围来看人口红利已经消失,各地都在加紧调整人力资源结构,北京虽然好一些,但也存在这个问题。而且,从近十几年的发展来看,这些烟酒超市和小卖部甚至包括那些小饭馆一直处于体制外,不受监控,现在已经出现了许多问题。而且这些问题都是综合性的,一旦出现解决起来就很麻烦。你也清楚,涉毒涉非销售有很大一部分终端都是这些小卖部和烟酒店。
“我清楚。”杜所严肃的点了点头,“但是这次他们的动作似乎太快了。买卖还没开张,伪钞都准备好了。”
“我现在弄不清到底是谁干的,这些假钞到底是冲着谁来的。这个情况非常复杂,搞不好还很危险。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们所算是立了一功,这两个小伙子也是福将啊。”陈处长笑了起来。
“哪里哪里,”杜所也笑了起来,“我们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可不能这么说,还得说咱们所的警员敬业,全北京那么多巡逻民警,怎么别人抓不着,就给你们抓住了。这绝对不是运气好坏的问题,只有平时工作做足了,时刻保持警惕,关键时刻才能抓住机会。要是天天二五稀松的,就算是通缉犯打眼前过都看不见。”陈处长一番慷慨激昂的赞扬说得我们都很激动。
“谢谢领导表扬!”杜所笑着伸出手。
“不过这件事到现在为止还需要保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处理这种案件需要格外谨慎。明天一早我会安排人把嫌疑人接走,之后的事情由我们安全局负责。我会和你们分局领导打招呼,也跟你们崔所提一句,但是从你们这来说,口径一定要统一,就是协助安全局抓获一名要案疑犯,别的就不用说了。”陈处长握住了杜所的手使劲摇了摇。
大曾看到这里,不失时机的将两条烟递给了杜所,两人推了一会,最后陈处长还是含笑收下了。
临出门的时候,陈处长笑着拍了拍我和大曾的肩膀,半开玩笑的朝杜所说:“老杜,以后没准我还得到你这来要人呢。”
“那是他们的出息。”杜所回应到。
陈处长走后,我们又陪着杜所聊了一会。杜所告诉我们,以前他哥哥和陈处长是市局刑警队的同事,两人私交甚密。自从杜所哥哥出事之后,陈处长一直惦记着抓获最后落网的几名犯罪分子,后来办了几件有影响力的大案子被领导赏识调到市安全局。
这件事杜所之所以直接打电话给陈处长,我和大曾认为这和两人的私交有关系,按照正常的程序,抓到嫌疑人之后应当由派出所预审,然后逐级上报,到了市局的层面才会将案件转发给安全局。但是这样一来,中间的环节可就很多了,搞不好还会节外生枝。由于杜所的哥哥就是因为一宗假钞案殉职的,因此杜所肯定额外痛恨制贩假钞的犯罪分子,所以他才会深夜打电话给陈处长。
不过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相反,我和大曾因为这件事更加受到杜所的信任。职场有句老话叫“不共事不成朋友”,从做事做起来的朋友就要比那些从酒桌上喝起来的关系稳固得多。
大曾本来就被杜所看好,我和大曾是老同学兼搭档,在这几次办差的过程中又表现得很听话,于是杜所也有意收拢我。我更是乐得如此,毕竟作为一个新人又没什么背景,找棵大树靠着好乘凉。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我觉得杜所还是一个比较讲究的人,为人也没什么坏心,应该不会轻易得罪人。跟着这样的领导,虽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率小了,但至少安全得多。
转过天下午,杜所把我和大曾叫到办公室,先是掏了5000块钱给大曾,说那是买烟的钱;随后又从桌子里掏出两张卡,是大红门桥外一家名叫阳光海岸的洗浴中心的贵宾卡。以前开车的时候曾经路过那里,外表装修的着实很华贵,据说里边的自助餐还有龙虾鲍鱼,门票都得将近1000块钱。这两张卡每张卡存着20000块钱,是那家洗浴中心老板送给杜所的,杜所平时基本很少出去娱乐,所以一直留着没用。
开始我和大曾死活不要,这年头哪有领导给下属送东西的道理。可是杜所不这么认为,他不酗酒不打牌,这些卡留在他手里也没用,卖也卖不出去,给我们去招待个朋友好歹还有点作用。
我们临出来的时候,杜所再次叮嘱我们昨晚的事情要保密,我们当然满口答应,就算没有拿东西,自己领导特意交代的总不能反着干啊。不过这两张卡我们暂时是享受不起了,直到正月十五,我们都要老老实实待在所里值勤,哪里还有时间去娱乐场所放松。
随后几天的巡逻,我和大曾特别留意龙爪树北街的情况,毕竟那天的事情闹的很大。不过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街面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和往常一样。只不过,随着春节的临近,这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和大曾一边巡逻,一边仔细打量着来往的行人,希望找到个把脸熟的面孔,但是我们找了几天,那天围堵我们的人却一个没找到。我们有些惊讶,但同时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毕竟眼不见为净,省得遇上了还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