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被表象所迷惑,进而羡慕旁人的生活。殊不知,每人心中的愁苦都有差不多的份量,而我们习以为常的,正是人家欲求不得的珍物。”
这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我脑袋里的,当我在孙莹莹家住了一晚之后,又特别想起这句话。
老实说一开始我很惊异于孙莹莹对我们的信任,对于两个萍水相逢的男子,在接触了几天之后就将他们带回了家中,这不是每个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都敢做的事情。但她似乎对我们完全没有戒备心,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那天夜里,我们吃过夜宵之后便各自回了房间,我和孙倩倩住在一楼,大曾和孙莹莹住在二楼。我一进屋就迫不及待的爬上床,然后强迫自己赶快入睡。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上午11点了。床边放着一套崭新的内衣裤,茶几上放着一个盛着牛奶的保温杯,警服整齐的挂在墙角的衣架上。我洗漱完毕来到餐厅的时候,大曾和孙莹莹正依偎在沙发上看春节晚会的实况录像。
“一会等直接吃午饭吧。”这是孙莹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好。”我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抽这个。”大曾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烟朝我丢了过来,我接过一看,是一包逸品黄鹤楼。
“你妹妹呢?”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多少有些尴尬。
“倩倩在院子里遛狗呢。”大曾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回答我。
“从你左手边的门出去就能看见她了。门口衣架上有大衣,你披上点。”孙莹莹指了指我身后,然后拿起一颗葡萄塞到大曾的嘴里。
我应了一声便走出房间,外边的天气很晴朗,北方特有的冻土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微微的寒风,让我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孙倩倩正在院子里摆弄一只漂亮的金毛,我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看着这只可爱温顺的大狗。
“你们今天不用去拜年吗?”我摩挲着金毛的后背说道。
“拜年都是大人的事,还有哥哥们。我和姐姐不用去。”孙倩倩抬起头望着我说。
我“扑哧”一乐,说道:“你们家规矩还挺有意思,你们不算是大人吗?”
孙倩倩仰了仰头,回答道:“我们家的规矩是女孩子结婚才算是大人,男孩子在公司里任职了可以算大人,其余的都算孩子。我们家族每年初一都要在老家祭祖,然后再聚餐,我们都不愿意凑这热闹,再说去了也上不了桌上吃饭。一般家里添丁加口了就回去请祖宗牌位添家谱,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就聊些生意上的事。”
“听起来怎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规矩了?”我对此产生了兴趣。
“这个规矩是五年前定的,之前没有的。”孙倩倩坐在干草地上说道,“那年我大爷,也就是我姐的爸爸,他提出应该搞这么一个仪式,说哥们弟兄一年都在外边四处奔波,春节了应该回老家聚齐。然后我大爷又请人重新写了家谱,供上了祖宗的牌位,让大家过春节回家烧香。我大爷、爸爸、叔叔是初一回去烧香,我姑姑她们是初三回家烧香,然后一起在老家住到初五吃了饺子再各自回家。”
“你们家是不是还得有个祠堂啊?”我听她说的越来越邪乎了。
“有啊,不仅有祠堂,还有牌楼呢。我听我妈说光祠堂和牌楼的占地费就花了好多钱,然后修建也花了不少钱。我大爷说现在我们家条件好了,就得盖祠堂供奉先人,祖宗泉下有知保佑我们家族人丁兴旺、顺利安康。”孙倩倩双手环抱在膝盖上,认真的给我讲解到。
“我们家就没有。”我吐了吐舌头,“这都得花钱,还得花大钱,不是一般老百姓家里搞得起的。”
“现在我们老家特别时兴这个,基本有钱人家有祠堂,而且还定了族规。我们家的规矩就是男孩子继承祖业,女孩子以后要嫁到别人家,所以也就那么回事了。如果女孩子嫁了个好人家,回家还有点姑奶奶的地位。”孙倩倩撇着嘴说道。
“那你们父母放心你们自己在北京过节?”我问道。
“切,别说春节了,平时见我们一面都困难,天天在外边跑。所以他们才让我和我姐住一起,也好有个伴。”孙倩倩站起身来说,“咱们进去吧,一会该吃饭了,我姐姐定了午餐,就是上次咱们吃饭的那个饭馆。”
吃过午饭,我和大曾要去上岗执勤,孙莹莹和大曾百般不舍,腻味了好一阵。在路上,我问大曾昨晚发生了什么,大曾遮遮掩掩的不肯说。不过就算他不说我也能猜到,毕竟这种事情也是非常正常的。但现在大曾的眼神有些飘忽,像他这种活得很真实的人,以前我从未看到过他有过这样的眼神。早在上学期间,他对人生和未来就有了一套非常实际的理解,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有人说他是“俗仔”,因为他从来没有不切实际的理想。
所以他沉默的样子让我有些担心起来,我甚至预感到他将会因为这个女孩子而偏离现有的生活轨道。而这些变数对于已经到了30岁门槛的我们来说,恐怕有些难以承受了。
孙莹莹和朋友约了去张家口滑雪,要过几天才回来。我和大曾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我在车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今天的报纸,上边大多是一些喜气洋洋的新闻。记者用广角镜头将一个个笑脸拉伸开来,填满了整个版块。《法治观察》栏目里一个中等篇幅的报道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题目是《北京警方节前再出动,运毒份子夜晚被生擒》。我仔细一看,果然是我们上次参与的那次抓捕行动。我拿起报纸,给大曾读了起来:
“日前北京警方再次出动警力,在西南四环附近抓获了两名运毒人员,缴获运毒车辆一部、各类毒品若干、制式手枪1把。据市公安局负责人介绍,警方此前接到群众举报,新发地一带有可疑人员出没。接到举报后,市局立即进行部署,并控制了犯罪嫌疑人的行踪。日前,两名犯罪嫌疑人驾车运送毒品时被警方一举抓获。目前,警方正在开展进一步侦破工作。”
“群众举报?骗鬼呢?”大曾不屑的说道,“哪个群众这么大本事?”
“可能是烟雾弹吧。给犯罪分子看的。”我分析道。
“我听说这两个人是段铮的手下。”大曾说道,“段铮你知道吗?也是京城四少当中的一个。”
“和陈华是一批的吗?”我问道。
“是的。”大曾接过报纸看了起来。
“这人是什么背景?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我问道。
“他是这一批京城四少里最低调的。”大曾解释说,“因为就他是没有背景白手起家干起来的。而且,他从事好多生意都不太能见光,所以为人比较低调。听说之前他就是个在大街上摆摊卖盗版光盘的,后来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步步发迹,今年也得有四十多了吧。”
“卖盗版盘的?”我惊讶的问道。
“是啊。很奇怪吧,可命运就是这么神奇。我听一个老大哥说,这个段铮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呢,就是因为找工作不好找,开始在中关村一带瞎混。后来发现天通苑那边盗版盘的生意很好,就开始倒腾盗版盘。他的智商很高,很短的时间内就打通了盗版光盘制、运、销的渠道,开始自己开工厂制作盗版盘。
“他比其他同行强的一点是对质量要求非常严格,从来不出‘枪碟’和‘高清碟’,都是正经DVD品质的,所以积攒了很多的回头客。这样一来,别人就愿意从他这里拿货,他的买卖就越做越大。他这个人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特别会拓展交际圈。举个极端的例子,一般人因为制作盗版盘被罚款肯定特别沮丧,可是他却很高兴,因为这是一个认识政府办事员的机会。就是这种近乎变态的思想,他把几乎所有挣的钱都拿出来砸各种关系了。他甚至和工商所的人说,如果完不成任务就去罚他,只要他有钱。
“就这么一个人,干着违法的营生,但是却交了一大帮执法的朋友。据说他那会租着一间破平房,身上的东西加一起不超过500块钱,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可那会儿他一年能挣多少钱呢?我听说保守估计也得100万。他说他40岁之前不要任何积蓄,挣的钱都散出去。所以他在维持交际圈子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掷千金。
“而且据说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当他有了一定名气之后,仍然夹着尾巴作人。即便对方只是个很卑微的小角色,他都以礼相待。时间长了他的人品也就得到了别人的认可,从而积攒下来坚固的人脉。
“后来奥体北开发了北京第二娱乐圈,很多工体的夜店都跑去那边开分店。段铮看准了这个机会开了间挺大的酒吧,利用他多年维持的关系,酒吧开的顺风顺水。几年之后,他已经是拥有两家夜总会和三间酒吧的大老板了,成了京北夜店第一人。
“干夜店这行的,多少都和黄赌毒沾点边,要不怎么挣钱。大多数人总是遮遮掩掩,但段铮不是,他从来不避讳自己的生意,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不给自己旗下的女孩子上货,不允许自己的小弟吸毒赌博,不搞暴力活动。而且他特别会散财,和他打交道的人都能从他手里获取好处,甚至是他手下那帮小姐,他都对人家很好,别的老板抽三成,他只抽两成。这样一来,他的生意红火的不得了,很多人走场面的事都在他的夜总会里。
“他也知道自己干的都是违法的事,所以特别配合公安的工作。什么时候风声紧了,他第一个关张歇业,等风头过去了最后一个开张。可以这么说,除了黄赌毒,他在其他方面绝对不会有半点违法行为,比如食品安全、消防安全、照章纳税,很多正经行当的企业都没有这么规矩。像他这么听话的老板很少见,因此警方严打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扫着他半根毫毛。说白了就是警察也知道这些东西扫不尽打不光,与其把他铲了换个不懂事的老板给自己惹麻烦,倒不如留着他好一些。
“听说他近几年做的越来越大,而且认识了不少权贵,以前维持的关系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大,很多当年的小办事员现在都是科长、处长一级的人物了。”
“可是那为什么这次还把他手下的人抓了?”
“这就说不好了。”大曾耸耸肩说,“段铮号称是京城四少,能办他至少要市一级出面。但是他从来也不得罪人,而且行为处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市局为什么要动他,我也非常奇怪。”
“是不是又要开始什么大规模的严打运动了?”我猜测到。
“不应该。”大曾摇摇头,“比段铮更值得办的人大有人在。而且如果真的要铲除他,那也应该从他的经营场所入手,怎么会单单抓两个运毒的马仔呢?”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设计他?你看,他也是京城四少之一,那个陈华也是。这么几天的功夫,京城四少一半都出事了。”我分析道。
“这种可能性倒是有,而且很大。你看,邓世凯被人枪杀,其用意在于挖出陈华涉黑的背景,至少是让别人认为陈华是有黑社会背景,要不他的朋友怎么会被乱枪打死。而段铮小弟携带毒品被抓,是让大家知道段铮也是从事的非法行当。这两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给陈华和段铮身上泼脏水,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大曾认真的分析起来。
“会不会是年轻人要出位?”
“如果是有人想取而代之,那完全不必这么麻烦。你既然知道邓世凯在哪,那么也能知道陈华在哪,直接拿枪干掉他不就完了。对段铮也一样,与其费了这么大周折抓了他的两个运毒的小弟,倒不如一枪干了他简单有效。”大曾否定道,“不过不管怎样,既然争端一开,那想再收场可就难了。今年算是遇到了血光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