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贾母怔然,满肚子的话,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黛玉缓缓从贾母怀中退出,落座上首,吩咐人给贾母沏上滚热的茶来,热气萦绕在她淡淡的眉梢。
“倘若没有记错的话,此时外祖母该当是在宁古塔一带,却如何回转了京城里来?天子脚下,岂能有如此事情发生?外祖母竟是知法犯法不成?若是让万岁爷知道,必定是罪加一等!”黛玉蹙着眉头,缓缓问道。
只听得“扑通”一声,贾母已经跪在黛玉跟前,含泪道:“私自逃脱,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福晋原谅,自是我只有宝玉一个孙子,他又受了灼伤,浑身溃烂,如何吃得那种苦头风霜?求福晋,饶他一条生路罢!”
黛玉正要说话,却听到刘嬷嬷冷冷地道:“老太太尚且知道疼惜自己的孙儿,那别人的骨肉呢?”
刘嬷嬷大步踏了进来,双目冷然望着贾母。
贾母神色微微一怔:“阿刘,我送你到雍亲王府,到玉儿身边,你竟将你的身负的职责忘记了么?”
刘嬷嬷缓缓地道:“我从来都没忘过我到底是该做什么的!你让我用敏姑娘的事情,拿捏着福晋的心事,无非就是想让她扶持着贾家。可是,你老了,荣华富贵还有什么好的?况且,我一家子都是敏姑娘救下来的,我对她,唯独有感激,岂能算计玉格格?你是敏姑娘的生母,可是天底下,又有哪里有你这样,处处算计着女儿的母亲?”
贾母双手颤抖,眼中湿润,竟是无话可说。
刘嬷嬷一声长叹:“老太太做出的那些事情,我没有一件不知道的,如今,福晋不想追究往事,老太太又何必强人所难?当贾家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老太太你心里很是亮堂堂的了,既然万岁爷已经发落了,老太太便安安稳稳地去罢,若是叫王爷知道,只怕苦楚更深三层。”
她算计一生,让她看着她的儿孙在她眼前渐渐凋零,便是给予她最大的惩罚。
道德伦常,让她心中就只有一个夫家,自己的儿孙,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生的外孙女当做登天的云梯。
何苦来哉?不都是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么?她亦是口口声声的骨肉之情,可是,她竟是宁远亲女,也要护着过继来的儿孙,只因为她的儿孙能给她摔丧驾灵,能给她挑起出殡的白幡。
不想再说了什么,往事如烟,凡尘如雾,说了徒惹伤感而已!
使了个眼色,刘嬷嬷吩咐人将贾母送出去,自然依然送往她该去的地方。
这样的事儿,面对着贾母的白发苍苍,黛玉是开不了口的,可是心中却永远不会忘记贾家对胤禛的所作所为。
黛玉幽幽一声长叹,穿过了那层层的算计,今儿个是弘历的喜事,她不想知道贾母为何会来,更不想知道,贾母最终将会如何,那些必定会有人知道的,总也有给自己答案的时候,她只记得,爱憎分明,赏罚分明,方是国之大法!
抬头望着淡淡的碧空,眼瞅着北雁南飞的掠影,一丝丝的惆怅在心中生出,竟莫名地落下几滴清泪。
情归何处呢?面对着贾母如此,又让自己情何以堪?又将四哥置于何地?但愿此事就此结束,她心中很疲累,不想再揪着这样的事情没完没了。
秋夜霜浓,空中一轮明月俯瞰大地,丝丝缕缕的月光如纱般披落。
黛玉有些冷地将身子依偎在胤禛怀里,衬着月色溶溶,只见鲜红的石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忽而一阵惊鸦鹊起,竟震得枝头石榴跌落地上,滚到一旁的时候,已是摔成了几瓣儿,殷红的石榴籽儿如同水晶雕就,晶莹剔透,在月色中闪闪生光,惹得家中养着的大鹦鹉扑棱棱地飞过来,欢快地啄着。
“在想什么呢?”胤禛环着黛玉的身子,将身上的披风拉过一半盖在黛玉身上。
黛玉仰头看着胤禛,明眸流转,似含着两泓灵泉清水:“只是在想,外祖母竟是如何回转京城的?眼瞅着她这么大的年纪流放异地,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心头纠结,梦里彷徨,不知是该罚还是该恕。
虽未有亲情可怀,可是若无贾母,却又没有娘亲,没有自己。
一颗心儿啊,就如同那跌落的石榴,裂成了几瓣儿,对曾经渴望亲情的自己,是一种极端的讽刺。
“不用想这些事情了,恕了她,岂不是将国法置于不顾?她罪有应得而已。”胤禛语气淡淡,眼中微寒。
贾母毕竟是久经风霜的人,虽然老迈,但是心思精明,且她又口若悬河舌灿生花,什么样的事情不能扭转的?这一行流放的罪犯皆是娇生惯养之人,故而行程极慢,竟让贾母钻了个空子,用她贴身佩戴的一块汉玉换得回京一趟,看押她的两个士兵贪恋那汉玉可换得白银数千,竟是罔顾国法,已给鬼影料理了,如今又押了贾母上路。
黛玉徐徐地点点头,虽有怅然,可是却也只得如此罢了。
携手在月洞窗内坐下,宜人上来给黛玉卸妆宽衣,万缕青丝披泻而下,如黑纱笼在身后。
细细地将各色卸下的钗环放在妆奁中,宜人与媚人又服侍黛玉和胤禛净了面,热水洗了脚,将被褥都理好了,烛花剪掉,只等着主人上床安歇,方缓缓退了出去,将帘笼轻轻掩好。
黛玉静静地坐在菱花镜前,唇边含笑对胤禛道:“四哥,中秋都过了,咱们何时启程?”
康熙已经允了二人出门游玩的事情,只是不舍弘历,如今尚留在宫中与他同住。
胤禛抱着她离开妆台,眼中露出一丝暖意:“将我手头的事情交给鬼影,咱们便启程,大约也该进九月了。”
一同卧在床上,肌肤相贴,温热无限。
“说起鬼影,他原是不该生在暗夜之中,如今有了身份,银面王府里,也该有一个女主人了罢?”黛玉扯着胤禛的发丝。
这哥儿两个,四哥养大了自己,鬼影却尚孑然一身,很是该有个女子张罗着他的大小事故,温暖着他活在暗夜中的心。
胤禛淡淡一笑:“这是他的缘法,自是要等着属于他的缘分。”
听了这话,黛玉也是一笑:“就是,但愿咱们游玩回来了,能吃上他的喜酒呢!”
秋夜是最冷清寂寞的深夜,两颗心儿贴在一处,碰撞出一丝温暖的火花,但愿鬼影也有自己的归宿。
一觉醒来,胤禛已经上朝去了,黛玉却是有些懒懒的,也不知道为何,这几日竟是有些疲乏,胃口也不是很好。
日上三竿,黛玉方缓缓起床,也不曾梳洗,便静静坐在窗下,眉宇间有一丝清愁。
宜人掀了帘子进来,道:“福晋这几日是怎么了?回头找有琴先生来瞧瞧罢,总是沉沉闷闷的,小阿哥瞧见了也不依的。”
黛玉微有愕然:“好好儿的,找先生来做什么?每一回过来便开一堆的补品,苦都苦死了。我身子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想着,我们出去了,弘历和弘晖两个,皇阿玛又喜欢他们,只怕不让我们带出京去。”
宜人也不禁眼中添了一抹担忧,的确是,看着康熙那样疼弘历,竟是一日不见心里也想得慌,哪里肯让胤禛黛玉带出去?只是才一岁的娃儿,又怎么能没了父母陪伴?不禁叹道:“依我说,竟是带出京更平静些。”
黛玉若有所思,清澈的眸子中荡漾着一丝了然:“不错,孩子小,很是该快活地过着,在京里,皇阿玛没那么大的精力看着弘历和弘晖,更是拿着皇家的规矩来约束两个孩子,前后唯独有奶娘嬷嬷宫女,却没有父母在旁,四哥就是这样长大的,我又岂能让弘历重蹈覆辙?”
再说了,京中又哪里有平静可言呢?
心中尘埃落定,黛玉精神也好了些,忙忙梳洗了一番,才将长簪挽着发髻,便见胤禛进来了。
“我将有琴先生请来了,玉儿,好生诊诊脉,身子能跋山涉水,咱们才好启程。”
黛玉不禁皱了粥鼻翼,很是不满地道:“我身子好得很,比没生弘历之前还强健些儿呢!”
不甘愿地坐在家常招呼人的外间椅子上,将手腕放在有琴松的小迎枕上。
有琴松先看了看黛玉的脸色,又问了问刘嬷嬷几个人几句话,无非都是黛玉素日精神如何,吃了什么东西,厌恶吃什么东西,最后方给她诊脉,神色不禁呆了呆:“身子骨并没有什么妨碍的。”
胤禛忙道:“身子骨没什么?只是自从弘历的生日过了,玉儿精神很是有些疲惫。”
有琴松收回手,脸上含笑,隐约有几丝喜色,可是回想起黛玉初生弘历时难产,可把胤禛吓坏了,便沉吟着不知道如何跟胤禛开口,只得道:“精神虽疲惫,可是身子骨倒是好的,只是,两个小阿哥又要添个玩伴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黛玉脸上却是有几分欢喜,呆呆地问道:“我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