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平这段日子心情不错,他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现在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首先是他从大校降职为中校这件事,虽然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但并不代表他是心甘情愿地降职。可是最近几天传出风声,军统和中统的军衔要和军队军衔并轨,换句话说就是要取消准校和大校两个职位。
****战斗序列中本没有大校、准校的军衔,但是北方军阀当中有许多部队都采用了俄式军衔制度,因此长期以来军衔体系非常混乱。时逢战乱,也就没人真的管这件事。除了中央军以外,其它部队均保持着自己的制度。
但是军统和中统隶属于中央,属于中央财政直接拨款的部门。因此这两个部门的军衔制度和中央相悖,就很说不过去了。何将军看准了这个关节,以自己掌管督察委员会,对组织结构也有督促整改责任的名义,提出军衔并轨的议案。
军统和中统作为特务机关,具有级别低、人员少、架构复杂、全员皆官的特点。尤其是级别上,陆军少将才是个师长,而军统少将至少已经是副局长了;可是陆军少尉是排长,而军统的少尉只是最低级的员工,因此两者相比,军统的人员架构就更复杂,也就不得不在原有的三三制上面再搞出一些其它的军衔,来满足相对陆军更复杂的级别体系。
何将军名义上是让军统规范军衔等级,实际上却是给军统出了个大难题。可是这个难题出的非常巧妙,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于是军统撤掉了全部的准校和大校,这就意味着许多人奋斗多年的辛苦全部付诸东流了。这对于军统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因为军统是最早采用俄式军衔体系的机关,使用得也最频繁,在中统内部,人们已经习惯了大校和准校的存在,认为这两个军衔就是正式军衔。
李淑平的局长因为这件事忙的焦头烂额,按理说裁撤掉大校和准校,那么所有原本是这两个军衔的人都应该往上升一级。准校升少校还好,毕竟当了准校的人,升少校也是早晚的事,无非就是早升两年。可是大校升少将就麻烦了,军统分局的局长才授少将军衔,整个军统系统授少将以上军衔的人也没多少,这一下升几十个少将,那不是要乱套了。
但是底下人可不管这套,尤其这里面还有好多人都是所谓的皇亲贵胄,说句话都上达天听,谁也不好得罪,所以局长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忙得焦头烂额。
这样一来,局长能放心使用的人就不多了,李淑平算其中一个。
局长接连给李淑平布置了十几个任务,他也知道李淑平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这些任务。可是他也没办法,上边给他交代下来了,他就得往下布置。现在别人都闹得不可开交,这些差事只能派给李淑平了。至于能不能完成,什么时候完成,他现在也管不过来了。
李淑平接到这些任务以后并没有感觉到压力,相反,他非常高兴。这是他敲局长竹杠的大好时机,虽然大校当不上了,但是他可以向局长伸手要更多的钱和更多的人。
而且,这些任务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都干不了,至少有三四个任务他已经心中有数了。这样一来他至少能坚持个一年半载,之后什么情形还说不好呢。
不过他现在可不打算把这三个任务一股脑交给局长,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意识到自己和局长绝对不是信任和支持的关系,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局长利用他保住自己的位子,他利用局长给的资源完成升官发财的人生任务,或许还有潜伏在心底的那一丝爱国情怀。
自从他知道自己成为鱼饵和牺牲品,就再也没有提过爱国这两个字,他认为这种想法是无比愚蠢的。而这个职务对于他来说,也从一项使命慢慢变成了一个工作,成了一个养家糊口的饭碗。只有每次见到潘先生和宋飞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会涌起一股熟悉的豪气,那种豪气曾经陪伴了他整个年轻岁月。
他很羡慕潘先生,也很羡慕宋飞,因为他们都是为了理想而活的人。他也想和宋飞一样,但是他现在有家,他不能那么做了。
宋飞不断给他传来了好消息:吴佳惠已经和秦天保正式确立了关系;秦天保将出任北平治安整治大队队长的职务;秦天保已经同意让曹世杰接任仁和镇的警备队长,曹世杰是他们的老同志,自从吴佳惠打进仁和镇以后,曹世杰随后就跟了过去。
李淑平让宋飞一定要藏好这副牌,他要把这些牌留到最关键的时刻再打出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时候到来,但他知道,现在远远不是时候。
最重要的消息是李淑平让宋飞调查潜伏在重庆的日伪间谍一案已经有眉目了,宋飞在天津的情报市场中获得了一个关键信息:日本军部情报部门在五年前就开始了一个名叫鬼面的计划,意在培养一百名名高级间谍打入国民政府内部。
这个计划的高明之处有三点,首先这一百名间谍都是中国人,而且都是身家清白的人;第二点是这些间谍分散在不同行业,唯独没有军政机关;第三是这些间谍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只和自己的上线联系,所以就算抓住几个,也不可能破坏整个体系。
因为这些间谍基本都是在本行业很有影响力的人物,而且平素也唱着抗日救国的调子,加上能在本领域内呼风唤雨,所以他们就成了军政人员最信任的一个群体。比如说一个总裁办处长的母亲生病了,那么他就要去拜托自己的医生朋友安排尽可能好的治疗。可是朋友不是一天处出来的,在此之前,他就要用心去结交一两位颇有名望的大夫,然后通过这些大夫获取医疗资源的优先权。
他根本不可能想象到,自己道貌岸然的医生朋友竟然是日本间谍,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而且,用全社会各行各业为他们的身份作掩护,比在相对简单闭塞的军政系统中安插一百名间谍来说要安全得多了。每个人身边都有朋友,有医生、裁缝、商人、学者,甚至厨子,等等,除非禁止涉密人员结交一切社会关系,否则根本阻止不了这个计划。
这是李淑平最头疼的问题,他知道了这个计划,但他拿不出解决方案,所以他就没办法和自己的上司汇报这件事。因为他的上司同样没有办法,只会一级一级把这个情况汇报到总裁那里,最后总裁签发一个文件,提醒公务人员交友谨慎,就算完结了。
这样一来,不仅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打草惊蛇,让敌人知道他们的计划泄露了。
于是他把侯力和关爱琪叫到办公室,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他们,然后嘱咐他们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有关鬼面计划的信息。
侯力对李淑平的刻意低姿态感觉有些奇怪,于是问道:“队长,您这是什么了。这种事就是您不嘱咐,我们也绝对不会向外说一句的。”
“我知道你们对党国忠心耿耿。”李淑平点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间谍在哪里,所以我们一定要严防隔墙有耳。”
“我明白。”侯力点了点头道。
“我说不要向任何人透露的意思,你们明白吗?”李淑平望着两人问道。
“明白。”侯力用力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到我们三个人为止,连局长都不要告诉。”
“为什么?”李淑平反问道。
“因为这件事局长也处理不了,与其告诉他,让他空添烦恼,还不如不说。”侯力回答道,“而且正如您所说,这件事如果报上去,很容易走漏消息,肯定会打草惊蛇。”
“我们这么做并不是对局长不忠诚。”李淑平说道。
“是。”侯力说道,“正是因为对党国事业的绝对忠诚,所以我们才不说。”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很好。”李淑平说道。“这件事不是不办,但是现在不能办。我们既要有为了抗战大业不惜牺牲一切的觉悟,又要讲究策略,才能真正打败敌人。”
“是。”侯力点头道。
“最近你往局长那里跑得多,有什么新的信息?”李淑平问道。
“还不是那些事情。”侯力叹了口气。
李淑平知道侯力嘴里的那些事情就是指那些已经晋升大校军衔的人被降回到上校,于是纷纷找局长说情说理。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找局长还有用吗?”李淑平问道。
“大校都被取消了,找肯定是找不回来了。”侯力回答道,“不过他们找局长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把军衔找回来,而是来要别的好处呢。”
“都有什么好处?”李淑平问道,“如果合适的话,我也去要要。”
“您就别开玩笑了,都不是能入得了您眼的蝇头小利。”侯力回答道,“还不是跑官要官的,觉得现在在局里干没什么油水可捞,都想去地方当个县太爷,不济了当个水道,也能发财。”
“局长批了吗?”李淑平问道。
“那天我去局长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老人在跟局长哭诉。”侯力笑着说,“他把裤子都脱了,指着自己屁股上的一块伤疤和局长说,那时候他为了掩护局长挂彩了。现在他岁数大了,这种工作干不了了,想让局长帮他安排到地方当个县长。您才局长这么着?他拉开抽屉就把手枪给掏出来了,然后就是一顿破口大骂,把那人给骂走了。”
“这样的人,应该以逃兵论处,枪毙都不过分。”李淑平不屑地说道。
“局长也是这么说的。”侯力叹了口气说道,“局长还说,现在连军统的人变CD这样了,抗战还有希望吗?”
“这些人毕竟是少数。”李淑平说道,“像这样的人留在队伍里也不是好事,不如走掉。”
“您说得对。”侯力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完婚啊?”李淑平笑着说。
“您和嫂夫人呢?”侯力笑着反问道。
“我们就不打算办了。”李淑平摇了摇头,“国难当头,这种排场能省就省吧。”
“嫂夫人真是难得。”侯力赞叹道。
“对了,黄满江那边怎样了?”李淑平问道,“局长还说让咱们盯着他呢。”
“那个叫蛤蟆关的人,有没有什么消息?”李淑平问道。
“一直没有消息,好像已经离开黄满江了。”侯力说道,“我想着是不是黄满江手头上已经没有钱给他倒腾宝贝了,所以他就离开了?”
“黄满江手里能没钱吗?”李淑平冷笑了一声,“这家伙现在可是混得风生水起,早就超过了他刚到武汉时那批黄金了。”
“这只肥羊,我们什么时候动手?”侯力来了精神。
“等等看。”李淑平笑着说,“先让何将军把戏唱完了,咱们再接着唱,这就叫你方唱罢我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