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友坐在审讯室里,盘算着这回能拿着多少赏金。
把他送进来的士兵对他很客气,这让他受宠若惊,也让他多了几分期待。
没准大帅一高兴,再赏他个差事,那他的生活可就一步登天了。
他本是个山野穷汉,对国家大事一窍不通,只知道带兵打仗的叫大帅,扛长枪打绑腿的叫老总,衙门里的官人叫老爷,街面上混世的叫大爷。
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回要亲自问他话的是大帅,是保定城里最有权势的人。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那段日子,他是怎么被抓到西山里,在那里开山挖矿、破土织田,他都遇到了哪些人,他们长什么样,说哪里的话,头头是谁。
他们的头头叫什么来着?孙连友努力回想着,但他始终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似乎那些人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叫过这个人的名字。
他睁开眼,叹了口气,又在想另一个问题,是一股脑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出来,还是慢慢跟对方说,来个细水长流。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军官服装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
孙连友急忙站起身来,含胸遢背地说道:“大帅好。”
“坐。”那人关上门,然后来到孙连友的面前,又说了一遍,“坐。”
孙连友这才颤颤巍巍地坐下,脑子一片空白,刚才盘算的事情早就扔到了九霄云外。
“你就是孙连友?”那人问道。
“是,是。”孙连友急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应道。
“坐下来。”那人坐在孙连友对面的椅子上。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长条桌,桌上摆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孙连友的目光始终盯在茶壶上观音送子的画片上,对面的人长什么样,他连看都不敢看。
“是你认出那个奸细?”那人问道。
“是。”孙连友不住点头。
“你怎么认识他的?”
“小人本是安成县西孙家屯的人,小人姓孙,是孙家屯的本姓人。”孙连友说道,“小人家里世代住在孙家屯,从来都是照着章程办事的良民。”
“嗯。”那人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两年前,一伙强人来到了孙家屯。”孙连友说道,“把我们村里男女老少都赶进了山里,给他们当牛做马。那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最先以为他们是八路,慢慢处时间长了又不像。但是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肯定是和太君、大帅您对着干的悍匪。”
“你怎么知道不像?”那人问道,“你见过八路?”
“没有!没有!”孙连友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小人从来没见过八路,刚才是小人说话不过脑子,小人胡说八道,大帅您饶小人一命。”
“起来吧。”那人说道,“继续说。”
“是。”孙连友爬起来,低着头坐回到椅子上。
“你既然被他们抓走了,如何又把你放了出来?”那人问道。
“不是他们放了小人,是他们要跑。”孙连友说道。
“他们要跑?”男人提高了嗓门。
“是啊,就前段日子,一个多月之前。”孙连友说道,“有天下午,他们忽然就跑了。不光他们自己跑,还带着我们一起跑。后来小人半道逃了出来,又回到了保定。”
“他们往哪个方向跑?”
“西边。”孙连友回答道,“看着是走往山西去的故道。”
“他们手里有枪,怎么能让你跑回来?”那人说道,“还是他们让你回来的?”
“大帅真是冤枉了小人。”孙连友叫了起来,“小人真是自己跑回来的,不信您去小人家里问问,小人的老婆也跟着小人一起跑回来的。”
“好啊,我去你家里问问,如果确如你所说,我就把赏金直接留你家里。”那人说道。
听到赏金二字,孙连友兴奋地抖了一下,然后忙不迭说道:“多谢大帅,多谢大帅。”
“你家住哪儿啊?”
“就住在西三街吕家杂铺的后院,东头屋第二间。”孙连友答道。
“是你租的房?”
“是,是小人租的房。”
“你继续说吧。”
“小人跑回来以后,就盘了个铺子,做些小本生意。”孙连友说道,“这不碰上大帅在保定城里搜捕匪人,小人就在旁边看热闹,结果就认出了那个人,他就是西山那拨人里的其中一个。”
“你说你是孙家屯的人,可是孙家屯早被一把大火烧光了。”那人说道,“全村男女老少都被投在了村里的井里,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我记得众人搬开大石头之后,从井下立刻冒出一股恶臭。这是我亲眼所见,你又怎么解释?”
“大帅,您有所不知。”孙连友说道,“枯井里的不是人,而是牲畜。”
“牲畜?”
“就是牲畜。”孙连友说道,“那些人为了逼我们上山,把村里的牲口全宰了,然后投进了井里。”
“噢?”
“不知道您有没有下井去看?”孙连友问道。
“这倒没有。”
“就是啊,人死了牲口死了味道都差不多,时间长了都有股尸臭。”孙连友说道,“可是那里面真的不是人,整个孙家屯的人都被拿到西山上去了。”
“这事儿我还得去证实一下。”
“您尽管去。”孙连友顿了顿说道,“就算真有人尸,那也绝不是我们孙家屯的人。您再想想,那口井才有多深,我们孙家屯少说也得有三百口人,这么多人填进去,早就冒了头啊。”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人说道,“这事回头再说,你说说他们平日里在西山都做什么?”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孙连友说道,“不过小人曾听到过他们房间里传出滴滴滴的声音,小人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很是奇怪。”
“嗯。”那人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在西山这二年,有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情?”
“有!有!”孙连友急忙点头道。
“你说说。”那人说道。
“在西山的时候,我们住后面,他们住前面。他们不让我们往前面走,也不怎么来后面,就是每天早晚点两次名。”孙连友说道,“有一天我们在后面干活,忽然就听到了炮声,还不是一响,是好几响。炮声之后还打了阵子枪,后来枪声也停了。过了两个时辰,前面来人把我们几个壮劳力叫过去,我这才看见,前院的正房都被炮弹打塌了,院里也有好多大坑。然后他们就让我们在前面修房,这一下修了将近半个月。”
“谁干的,知道吗?”
“小人修房的时候倒是听他们先聊天的时候提过,说什么秦三儿。”孙连友说道。
“秦三儿什么?”
“他们说秦三儿下手太狠了,都说打人不打脸,这小子上来就往裆里揣。”孙连友说道,“所以小人琢磨着,来这儿打他们的人应当就是这个叫秦三儿的人。”
“嗯。”那人沉吟了片刻,然后才说道,“既然对方有火炮,还把他们的房子都打塌了,为什么没打下去?”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孙连友想了想,又补充道,“噢,小人曾听他们念叨过,说秦三儿太不讲交情,上来就把房顶给掀了,这可怎么住人啊。”
“你的意思是他们认识?”那人问道。
“听着应该是这个意思。”孙连友说道,“没准是另一个山头上的,两拨人不对付呗。”
“这些话,你有没有对旁人提起过。”那人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孙连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告诉了大帅您。”
“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你家里看看。”那人说道,“如果你说的是实话,赏银少不了。”
“谢大帅,谢大帅!”孙连友点头哈腰地说道。
“说了这么半天,你也口渴了。”那人拿起茶壶亲自给孙连友倒了一杯茶,“喝了吧。”
“这怎么使得?”孙连友急忙站起身,受宠若惊地说道。
“你帮了我们大忙,这点儿还不是应该的。”那人笑着说。
“谢谢大帅,谢谢大帅。”孙连友一仰脖把整杯茶倒进了嗓子里,就像喝琼浆玉露一样陶醉。
“坐下吧。”那人摆了摆手。
“是。”孙连友又坐了下来,“大帅,小人说的这些,还能有点用处吧。”
“有,有很大用处。”那人点头道。
“能替大帅分忧解难,小人也就心满意足了。”孙连友谄媚地笑道。
“你确实替我解了大难啊。”那人拍了拍袖子,然后说道,“不过还有一样没解。”
“还有什么?您但凡吩咐了,小人就是赴汤蹈火,也帮您解了。”孙连友拍着胸脯说道。
“这个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那人站了起来,“就是你得死。”
“什么!”孙连友听到这话浑身一颤,身体靠在椅背上。
“要我再说一遍?”那人说道。
“啊!啊!”孙连友忽然感觉脖子上被一只大手紧紧钳住了,他的脸一下变成了紫红色,然后双手捂着脖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