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保和钟福都是孤儿,所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岁数。
钟福看着秦天保在《战俘登记薄》上填了个二十二岁,于是自己写了个二十三岁。
这本《战俘登记薄》后来改了两个字,成了《招安登记薄》。
真正让钱怀恩下定决心投靠日本人的原因,是三天前的一次谈话。
那天下午,白文弱着急忙慌的把钱怀恩领到宪兵队。
他们走进大堂,看到松本俊男和一个矮胖的中年日本男人正端坐在会客桌旁用日语小声交谈。
“钱先生,您好。”松本俊男站起身来,客气地说道。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先生”两个字回避了胜利者和俘虏之间的尴尬。
这也说明这个年轻日本军人汉语的水平非常高。
“这位是钱先生,这位是华北经济稳定委员会的原田一郎先生。”松本俊男继续用汉语介绍。
“您好,钱先生。”原田一郎用熟练但口音略显生硬的汉语说道。
“原田先生来这里,是想和您确认一件事。”松本俊男开宗明义的说道。
“钱先生,我是东京银行在华北地区的代理人,也是经委会的顾问。”原田一郎说道,“华北事变后,中国军队在撤离时带走了大量黄金。现在经委会正在做损失的核定工作,我是负责人之一,此次拜访正是为了保定失踪的五百斤黄金而来。”
“莫非原田先生认为我钱某人拿了这批黄金?”钱怀恩问道。
“不,恰恰相反,我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和您确认一下,这批黄金不是您拿走的。”原田一郎认真地说道。
“当然不是我拿走的!”钱怀恩提高了嗓门,“我都成了你们的阶下囚了,哪里还能藏黄金!”
“您说的我都明白。”原田一郎看了看松本俊男,脸上似乎露出一抹笑意,然后接着说,“前段时间,华北陆军部的情报部门获得了一份关于华北重要物资撤离的文件。其中一处显示,您的上级主官黄满江指证您负责执行押运这批黄金撤离的任务,可是您却带着这批黄金投降了皇军。”
“放屁!”钱怀恩拍着桌子喊道。
“之后我们对比了华北事变后收编和整编的相关记录,并没有发现和那份文件中对应的事件,随后我得知您就在安成县,因此过来与您当面核实。”原田一郎说道。
“黄满江,你个狗杂碎!”钱怀恩咬牙切齿地说道。
原田一郎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房间里剩下松本俊男、白文弱和钱怀恩三人。
“钱兄,请息怒。”白文弱递上一杯茶。
“钱先生。”松本俊男说道,“我知道此刻我们的身份仍然对立,因此也不便多说什么。我听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我认为只有忍辱负重活下来,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钱兄,松本先生所言不虚。”白文弱从旁劝道,“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但眼下乾坤颠倒,奸恶当道,那边已经不容于你了。”
不容于你这四个字,彻底打垮了钱怀恩。
他再次回到瓮城的战俘营,对着手下三百多军士,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我弄他姥姥!”赵占魁蹦起来叫道,“老子早晚活扒了这****的皮!”
“营长,我有话要说!”这时钟福站了起来。
自从赵富贵自戕殉国以后,钟福就成了这支队伍里资格最老的人了。
“说吧。”钱怀恩扬了扬手。
“上次黄满江那狗杂碎在报纸上污蔑咱们投降鬼子那件事儿,弟兄们就寒心了,咱们拼死拼活和鬼子干仗,到头来混了这么下场。那时候弟兄们就说干脆反了,反正咱们当兵都是为了吃饭,在哪儿当兵不是当兵,凭啥给他们卖命。
“可是这次,屎盆子都扣在您脸上了!您跟我们说过,脑袋掉了事小,清白掉了事大。眼瞅着黄满江都这样了,您还能忍吗?我们弟兄不认什么民族大义,就认您!您说咋办,我们就咋办!”
“对!您说咋办就咋办!”人群中吵吵起来。
“营长,我觉得钟福说得对!”秦天保站出来说道,他们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
“对!”
“秦连长说得对!”
人群又鼓噪起来。
钱怀恩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空,他缓慢地摘下军帽,用力攥在手中,忽然狠命摔在地上。
“反了!”钱怀恩怒吼道。
他似乎要把这些天受的气一股脑发泄出来。
人群立刻欢腾起来,这群连年征战的可怜亡命徒,最终没能逃过命运的选择。
三天后,钱怀恩正式受命担任安成县警备保安团司令。
秦天保担任警备队长,钟福担任保安团长。
战乱后的安成县百废待兴,这可让白文弱急坏了。
他搜肠刮肚的从历史先贤那里寻找大治之策,最终想出了两个办法。
一是招垦荒地,补贴粮食和种子,以此吸引流民来安成县定居。
二是将县城里空置的房屋分配给无家可归的人。
这两个办法一出台,就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没过几个月,安成县的街道就热闹起来了。
警备保安团自上而下更换了新制服,也得到了有限的武器。
毕竟他们是一支刚刚投降的军队,松本俊男无法充分相信他们。
保安团代替了日本宪兵队执行巡逻的任务,警备队的主要任务则是处理治安案件。
作为安成县的实际统治者,松本俊男对白文弱和钱怀恩的表现颇为满意。
为了支持侵华战争,日本军队在华北修建了密集的铁路网。
安成县地处要冲,因此成为火车停车场和军用货物中转场的候选地点之一。
如此一来,保卫火车站和铁路的建设就将成为压在钱怀恩心头的新麻烦。
他知道,一旦日本人开始动工,这地方就再无宁日了。
可是,有什么方法能让日本人选择别的地方呢。
松本俊男倒是很高兴,他认为铁路能带来工人阶层,工人阶层是现代城市的根基。
他希望把安成县打造成现代化的城市,这是他最大的梦想。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地方也许是他一生当中能够施展理想和抱负的最大舞台了。
关于这个问题,他曾和秦天保有过一次深刻的对话。
秦天保对于他来到中国始终怀有强烈的疑问,在他看来,侵略者不是强盗就是土匪,总之是来杀人放火的。
松本俊男却说,他是来帮助日本的老师重新恢复光荣的。
中国和日本是永世不可分开的合体,没有中国,就不会有日本。
中国在这个世界上领先了一千多年,可是它太骄傲了,也太老了,所以才会被时代抛弃。
作为中国的学生,日本有责任和义务帮助它重现往日的辉煌。
恢复辉煌的中国和不断进取的日本组合在一起,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日本的文化启蒙于中国,如果中国消亡了,日本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所以,中国已经不再仅仅属于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它属于所有中华文化圈的国家。
如果原本的主人无法令它强大,那么就只好却而代之了。
松本俊男说得情真意切,秦天保却目瞪口呆。
在秦天保看来,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简直是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