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平手里拿着华北区敌后联络据点接连被获的报告,心中忐忑不安。
十天前,他接到宋飞的密电,称所部已被保定安成县伪军包围,危在旦夕,请示是否全力一击,玉石俱焚。
他心里自然明白宋飞的意思并非要真的和对方拼命,而是要向他讨要救命的情报。
李淑平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件事汇报给局长。
从他擅作主张把钱怀恩被黄满江逼走的内情告诉宋飞那一刻起,他就走到了一条通往成功捷径的钢丝上。
下面是万丈深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当初委员长在中统的强烈建议下,派出了一千名特工前往沦陷区潜伏,并重建已经七零八落的组织,这其实是日益衰落的中统与军统争夺情报界头把交椅的一步棋。
这些人急于为中统立功,以图扳回颓势,开展了大量刺杀和破坏行动。
结果在一次普通的暗杀行动中,因为特工们击毙了白文弱,激起了钱怀恩部的强烈反弹。
事后中统回来邀功请赏,而李淑平安插在华北的秘密据点却成了这次报复行动的对象。
想到这里,李淑平就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把中统华北的负责人抓来狠狠扇几个耳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淑平琢磨着,中统捅掉的马蜂窝,凭什么让他兜着。
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干脆先下手为强!
李淑平暗自经营着情报交易市场,手中自然有中统潜伏沦陷区的详细情报。
他找到了两个最有可能参与那次刺杀行动的据点,然后亲自以密电发给宋飞。
“一个救命,一个保命。”这是密电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结果却远出李淑平所料,几天之间,钱怀恩部竟然横扫了保定地区大小六七个据点,抓获潜伏人员数十名。
一方面,李淑平对中统特工的气节嗤之以鼻,若不是那些被抓的人在威逼利诱之下投敌变节,供出其它据点的情报,何至于短短几天就被人家一网打尽。
另一方面,李淑平也深感庆幸,毕竟在这一次惨烈的失利中,他部署的潜伏网安然无恙。
而让他感到惶恐的是,党国的敌后战线在此役中损失惨重,上层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某天东窗事发,他肯定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现在,宋飞成了时刻悬在他头顶的利刃,这种授人以柄的滋味是最难以下咽的。
如果他现在把一切内情都坦白给局长,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局长大人肯定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将自己陷入险地,因此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处在危险环境中的李淑平,必须要找个新的可靠盟友,来应付眼前的惊涛骇浪。
不仅如此,他还要尽可能的步步高升,直到拥有足够的资源和权力,才能真正化险为夷。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从沙发后面的暗格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裹。
这是从武汉撤退时局长让他整理的所有机密文件,一份交给了总裁办公室,一份交给了局长的女秘书。
眼前这份,是他私自存下来的。
这是他手中最好的牌,那么现在他要找谁来打这一局牌呢?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李淑平将包裹放进公文包,然后接起电话。
“中统的那份报告,你看了吗?”说话的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您说的是?”
“就是在华北被人家抄了的那份报告。”局长说道,隐约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看了,看了!”李淑平急忙回答道。
“这件事,上头觉得可以做做文章。”局长说道。
“您的意思是?”
“组织部负责华北区的廖静蔼,是何将军的亲信。”局长拐弯抹角地说道。
“我明白!”李淑平快速接口道,“那我……”
“你可以去了解下,看看这个廖局长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有什么问题。”局长含糊其辞地说道。
“然后……”
“该行动行动,该抓人抓人。”局长看似随意地说道,“当然,那得是掌握充分证据以后,千万不能搞欲加之罪,搞恐怖行动。”
“明白!”李淑平回答道。
“现在我们在华北地区的情况怎么样了?”局长问道。
“咱们这条线很安全,当初您高屋建瓴,指示我们不要和中统的人有联系,现在看真是英明。否则他们一旦漏了嘴,咱们也得跟着遭殃。”李淑平明目张胆地恭维道。
“我就说,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局长骂道,“尤其是那些什么狗屁学生,上街闹事儿的时候比谁都情绪激昂,道理说得比谁都明白,真要让他上前线,一个比一个怂!”
“书生无用,书生误国。”李淑平陪笑道。
“好了,你抓紧把我说的那件事落实了。”局长说道,“现在汪精卫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咱们若不抓紧机会把何将军的爪牙敲掉一两个,过段日子委员长就没空管了。”
李淑平挂掉局长的电话,心中一阵起伏,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玩一盘危险又刺激的游戏。
虽然他只是一枚棋子,但是当他有能力看到整个棋盘的时候,他就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眼下局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廖局长身上,这对他来说倒是个好事。
与其断枝,不如断根,如果能就势将对手排挤出华北,那么廖局长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花来了。
忽然之间,李淑平想到了一条计策,若能成功,就不仅可以断其枝,又能断其根了。
于是,他决定见一个人,来自红区的潘先生。
上次相见时,李淑平还是一腔抗日报国、捐躯疆场的热血,此番再见,他已经冷静得多了。
兵临城下的恐慌,确实能够给人带来思想上的巨大变化。
“老弟,别来无恙啊。”潘先生打扮成一幅商人模样,坐到了李淑平对面。
“老兄,您也一向可好?”李淑平提起茶壶,给潘先生倒了一杯茶。
“生意忙得紧啊。”潘先生说道,“不知道老弟这次约我,有什么生意介绍?”
“有啊。”李淑平神秘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保证让您赚个盆满钵满。”
“哦?”潘先生眼睛一亮,“老弟快来说说。”
“我听说江北路上几家店铺经营不善倒闭了,眼下正是盘过来重打鼓另开张的好时候。”李淑平压低了声音,“老兄有没有兴趣?”
“这件事,我倒也听说了。”潘先生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可是我本钱小,恐怕盘不下来啊。”
“若是我帮衬着您,如一伙股金呢?”李淑平笑了起来。
“是兄弟的意思?还是柜上老板的意思?”
“自然是兄弟的意思。”
“恐怕,兄弟不会白帮这个忙吧。”潘先生也笑了起来。
“自然是有。”李淑平装作沉吟了片刻道,“可就不知老兄能否严守秘密。”
“我潘某曾在你面前起过誓,你我之间的一切事情都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潘先生正色道,“你也知道我们对自己的信仰有多么忠诚,我既然以此为誓,老弟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件事,老兄自然可以外传,只不过,千万不要透露兄弟的身份。”李淑平低声说道,“因为这涉及到日寇在我内部潜伏已久的一个双面间谍!”
“哦?”潘先生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表情。
李淑平见潘先生非常重视,心中一喜,便继续编道:“据我所知,此人已经渗透到华北地区,前段时间的华北通讯站接连被破一案,就与他有牵连。”
“如此,为何不直接将他抓获?”潘先生问道。
“这样的人,抓了一个,还有两个、三个,根本抓不完。”李淑平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而且这个人并不在我们系统,而在中统控制的组织系统。”
“中统,哼!”潘先生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立刻出现了厌恶的神色。
“其实那些通讯站,也都是中统控制的。”李淑平小声道,“我们其实是一个老板两家店。”
“哦,原来如此。”潘先生点了点头道,“所以兄弟的意思是?”
“中统现在既已遭到破坏,日后危险更大,搞不好还会连累贵军和我。”李淑平说道,“所以为了抗日大计,我想一则由老兄出马接管局面,力挽狂澜,拯救抗战事业;二来也可使个反间计,由你们出面散布传言,就说中统内部有个日本间谍,这样一来,日本人必定自乱阵脚。”
“这个计策确实是高明。”潘先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可是为何兄弟不去知会上峰,非要自己来承担呢?”
“这种事老兄还要问我吗?”李淑平惨淡一笑,“我们内部倾轧已久,若是我的老板知道此事,您说他是以相互斗争为先呢?还是以民族大业为先呢?到时候咱们辛辛苦苦建立的敌后战线就这么土崩瓦解了,兄弟我怎么担当这个罪责?”
“我大概明白了。”潘先生点了点头,“我回去就去部署进驻华北的工作,过得几日,再通过我自己的渠道把消息放出去。”
“事不宜迟!”李淑平低声说道,“你们的同志到达河北后,先在保定地区活动。到时如何提供经费武器,咱们再行联络。”
和潘先生分开后,李淑平招呼了一辆人力车,他沉吟了片刻,告诉车夫去夜未央公馆。
因为康诗雯在那里。
自从上次见到了这个美丽的女人,李淑平的心就被搅起了波澜。
尤其是,当她站在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旁边,与他们调笑,李淑平就更嫉妒了。
他忽然对名利场产生了兴趣,就像长沙的槟榔,这东西能让人燥热,同时也能让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