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平将最后一箱文件扔进壁炉里,火苗忽的暗下去了,几秒钟之后,又呼呼的烧上来。
南京沦陷后,日军加紧了进攻西南的军事部署,武汉首当其冲,成为重兵屯集的地方。
日军虎视眈眈,前线将士复仇心切,可是上层却犹豫不决。
不仅汪精卫等主和派此时大呼再战必亡国,就连曾经的主战派,此时也动摇了。
再打下去,是不是真的要亡国灭种了。
无论未来如何,眼下要做的就是收拾好行李,尽快退到重庆去。
电话铃声惊醒了神游的李淑平,他接起电话,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准备得怎么样了?”对方一上来就急匆匆地问道。
“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将所有文件整理好,一份交给了总裁办公室,一份在我办公室。”李淑平口吻平静地回答道,“其余副本均已销毁。”
“嗯。”对方满意地说道,“做得好,我现在派人过去到你那里去取。”
“是!”
“如果收拾完了,就抓紧撤退吧。”对方说道,“事不宜迟,夜长梦多。”
“感谢局长关心!我部今天下午业已全部撤离,我本人及行动组后天撤离!”李淑平回答道。
“你还有什么事要办?”
“我在黄满江身上发现了一条重要信息,他这两天要见何将军。”李淑平说道。
“哪个何将军?”
“就是那个何将军。”
“黄满江一个小小的旅长,怎么能见到他?”
“据我了解,他是向何将军献宝。”
“献宝?什么宝?”
“现在还不清楚,据悉是明天晚上在黄鹤楼。”
“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通过何部的内线,将一名同志安插在明晚的宴会上做警卫员。”李淑平说道,“我们其他人以服务员的身份出现。”
“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也不要打草惊蛇。”对方顿了顿说道,“这段日子我总听你提起这个黄满江,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在武汉这么频繁的活动?”
“据我了解,他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对各路神仙投其所好罢了。”李淑平回答道。
“你判断一下此人有没有危险,如果有的话,干脆就消灭掉。”对方不耐烦地说道。
“是!”
“还有,委员长派了一千人去了敌占区,有些人还不错;可是有些人,尤其是那些学生分子,就知道夸夸其谈,一点真本事没有。你要防着点,不要让这些废物连累了咱们的人。”
“明白!”
“好,就这样。”说罢,对方挂断了电话。
李淑平放下电话,坐在办公室里抽了两支烟。
以前这个办公室是局长的,自从淞沪战役开始以后,这个办公室就归他了。
他想趁着最后的时候,再好好享受一下。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的敲门声。
李淑平赶紧站起来,整了整衣领,然后招呼对方进来。
一位身材高挑、相貌姣好的女士在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陪同下走进房间,她身穿戎装,脚下长筒靴子在灯光下反射着闪亮的光芒。
“你是李淑平?”女士站定后,用一双魅惑的长眼睛盯着李淑平问道。
“对。”李淑平见对方是少校军衔,便简单地回答道。
“东西在哪儿?”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在哪个部门工作,谁派你来的,来这里做什么。”李淑平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问我东西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东西?”
女士听完他说这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似笑非笑地说:“我是你顶头上司的秘书,白天帮他处理公务,晚上陪他打牌跳舞,他让我过来找你拿一份绝密文件,至于我叫什么,你可以现在打电话问他。”
这番话让李淑平颇为尴尬,他沉默了几秒钟后,转身快步走到墙边的保险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包用牛皮纸包裹。
“这就是你要带走的东西,就这一份,千万别丢了。”李淑平严肃地叮嘱道。
“你没留别的副本?”女士挑弄似的看了他一眼。
“没有。”李淑平摇头道,“剩下的全都在炉子里。”
女士看了一眼壁炉中旺盛的火焰,转身款款离开了。
直到高跟鞋敲击木地板的声音完全消失,李淑平才低声咒骂了一句。
黄满江看着眼前这串朝珠,两眼不由得发直了。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炮子,经他手的奇珍异宝换算成金钱的话足以武装起一支军队。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把那些散落民间的宝物送给了能够帮他步步高升的贵人。
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小的排长。
那时他在北平,偶然看到了一个老汉在路边售卖家中传下来的书画。
黄满江是个胸无点墨的粗人,原本对这种文人雅士才把玩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于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从老人身边走过去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旅长喜欢这玩意儿。
就在这一念之间,他走上了这条靠送礼升官发财的道路;而那位可怜的老人,不仅挨了一顿拳打脚踢,还被抢走了祖传的名人画作。
黄满江拿着这幅画作,忐忑不安地来到旅长的指挥部。
他对书画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自己抢的这幅画到底有多高的价值。
旅长仔细看完这幅画,然后大夸黄满江机灵懂事,并把他留在了身边做参谋。
黄满江从少尉升到了少校,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从此以后,黄满江一发不可收拾,由少校参谋升到了营长,从营长升到了团长,从团长升到了师部参谋,从师部参谋终于升到了旅长。
在这个过程中,当他担任总部参谋的时候,都是在战争期间;而他担任部队主官的时候,却毫无例外都是和平时期。
黄满江一仗未打,寸功未立,靠着送礼从排头小兵一路升到了手握千军的大校旅长。
由此可见,他不仅根本不会打仗,而且还怕死得很。
对于这两点,他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于是每逢战前,都是黄满江最忙碌的时候。
他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自己争取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等战争结束,他再想方设法变成部队主官,继续大肆敛财的生涯。
可是越往上爬,他的空间就越小,而闪转腾挪的成本也就越大。
比如这一次,黄满江为了与何将军搭上线,先是借着工作便利勾搭上了分管军供补给的牛部长,然后通过牛部长结识了程副官;再由程副官在刘司令耳边吹风,获得了一次书房相见的机会;之后他时常不断给刘司令献宝,最终在刘司令的引荐下,得与何将军在黄鹤楼一会。
而这串朝珠,就是献给何将军的见面礼。
“蛤蟆关,你小子是真成啊!”黄满江由衷地赞叹道。
“旅长,您听完小的下面这番话,就更觉得这二百斤黄金花得不冤了。”蛤蟆关谄媚地笑道。
“说说!”黄满江兴奋地说,全然忘记三天前蛤蟆关趁火打劫的事情了。
“您看这些白的珠子是什么?”蛤蟆关明知故问道。
“这是和田玉啊!”
“确实是和田玉,而且是和田玉里最顶级的羊脂****蟆关说道,“前清一朝,有一位皇帝是最喜欢羊脂玉的,那就是乾隆皇帝。乾隆皇帝命人用伊犁将军进贡来的羊脂玉打造成一串佛珠,赏给了福康安。”
“这几颗都是那串佛珠上的吗?”
“您别急,听我慢慢给您说。”蛤蟆关不紧不慢地说道,“福康安戴着皇帝赐的佛珠,打起仗来自然是一马当先,奋勇直前。有一次福康安与敌军交战,一名敌将挥舞着弯刀从后侧偷袭他,无奈之下,福康安只能用手腕挡刀,就算断了手臂,也好过掉了脑袋。
“没想到,敌将这一刀正好砍在那串佛珠上,福康安算是躲过一劫。得胜回朝后,福康安把打碎的佛珠呈给皇上请罪。皇上不仅没怪他,反而命他把剩余的佛珠收好,以后每年每颗珠子从内务府领一万两银子。”
“原来还有这等典故!”黄满江叹道。
“您看这些绿色的珠子是什么?”蛤蟆关又问道。
“这是翡翠啊!”黄满江脱口而出道,“不过这么漂亮的翡翠,颜色又整齐,大小又均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慈禧太后赏给曾国藩的。”蛤蟆关说道。
“噢!难怪了!”黄满江点头道。
“曾国藩剿灭长毛军,慈禧太后无以为赏,便命造办处做了这串翡翠朝珠。可是朝珠造好了,慈禧太后又觉得这个赏赐太轻,不足以表曾国藩之功。就在这时,福康安在朝中做官的后人站出来说,愿意捐出先帝御赐的佛珠,串在朝珠上,一并赏给曾大人,也算是旗人对汉臣的感念之情。”蛤蟆关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这可是两宝并一宝啊!”黄满江叹道。
“可是曾国藩并没有受这串朝珠。”蛤蟆关笑道,“而是把它供在军机处,以示臣子拳拳之心。”
“后来呢?”
“后来世道一日更乱一日,尤其是溥仪登基后,不光朝政混乱不堪,就连先前威严天下第一的紫禁城也出了不少内外勾结的家贼。这串朝珠,就是在那个时候丢的。”蛤蟆关答道。
“唉!”黄满江也随之叹了口气。
“后来再没人追查过此物的下落吗?”黄满江喝了口茶,然后问道。
“知此物者,不过朝堂之上君臣几十人。”蛤蟆关答非所问道。
何将军是见惯大世面的人物,这次答应屈尊见黄满江一面,已经是给刘司令天大的面子了。
可是当他见到这串朝珠的时候,却也是目瞪口呆。
他当然不知道这件宝物的曲折来历,可即便是它本身的价值,就已经无法计算了。
黄满江将宝物的来历一说,众人更是瞠目结舌,难以自持。
就连化装成服务员的李淑平,都长大了嘴巴,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串历经沧桑的朝珠,沉浸在历史的幻境中,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
所幸,其他人也一概如此,所以没人发现他的失态。
“此乃国之重器,国之重器啊!”何将军反复叹道。
“卑职仅以此物献与将军。”黄满江朗声道。
“啊!”众人先是惊呼一片,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紧跟着纷纷鼓起掌来。
“岂可!岂可!”何将军笑着摆手道。
“恭喜何将军收获至宝啊!”身旁的幕僚一边鼓掌一边贺道。
何将军又推辞了一番,众人却坚持不允。
最后,何将军之好哈哈一笑,权作笑纳之意了。
众人又是一番鼓掌道贺,然后众人共同举杯,以庆祝有幸得见此宝。
何将军放下酒杯,拍了拍刘司令的肩膀,笑道:“刘军长,我幸与黄旅长有缘相见,全是您的功劳啊!”
“何将军宽厚仁德,群雄闻而附之,岂是我刘某之功啊。”刘司令文邹邹地恭维道。
“刘军长治军有方,举贤任能,实为我军将领之楷模啊!”何将军笑道。
“有何将军这一句话,刘某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刘军长端起酒杯道,“黄旅长,你献宝有功,我识人有功,咱们两位功臣,一同敬何将军一杯!”
“黄旅长,今晚酒桌之上,我们不谈公事。”何将军举杯道,“明日上午,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黄满江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努力保持着老实木纳的表情,然后一仰脖,将满满一杯酒倒进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