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屏说:“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臣自小是个孤儿,因此没有任何居心,只是为报乡亲养育之恩。”乾隆冷笑:“这么说来,你倒是一个好官了?”彭家屏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乾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一摆手让彭家屏下去了。
彭家屏暂住在客栈,那客栈王老板是个见风使舵之人,听说彭家屏的事后过来贺喜,说:“恭喜彭大人,您这一次定是峰回路转了,马上就可以官复原职了。”
彭家屏强挤了一丝笑意说:“峰回却未路转,我已死期不远。”
王老板傻了:“彭大人,为何说出如此丧气的话呢?”彭家屏又是笑了笑:“你有所不知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果然让彭家屏猜准了,乾隆传下谕旨,说彭家屏私藏逆书,罪不可赦,着令三司会审。
六月初六,军机大臣、九卿、科道经过会审做出判决:段昌绪、刘元德凌迟处死,彭家屏斩立决。
有汉族官员私下议论所判甚重,说《潞河纪闻》、《日本乞师记》均是写南明旧事,并无歪曲讥讽本朝之语,再者彭家屏也并未看这些书。此话传到乾隆耳朵里,虽然找不到是谁所说,但他还是觉得这样杀了彭家屏恐难服众,于是改为斩监候,待秋后处决。
按说案子到此应当算是结束了,但是河南巡抚图勒炳阿看透了乾隆皇帝的心思,也记恨彭家屏弹劾他瞒报灾情,于是就又搜刮了一条罪证落井下石。
五、天地一声叹
图勒炳阿呈奏乾隆说,在彭家屏家搜到的那本《大彭家谱》是彭家屏亲自编印的,内容甚为狂悖,一是《大彭家谱》称彭姓起源于黄帝,“自居帝王苗裔”,大逆不道,二是该书用“大彭”自称,与历朝国号“大唐”、“大清”等称谓相同,三是书中遇到乾隆的御名“弘历”时,并不避讳。这些罪证足以说明彭家屏居心叵测,乾隆深表赞同,着令彭家屏即刻自尽。
彭家屏接旨后并不慌张,他对传旨太监说:“罪臣尚有一事禀报,请面见圣上。”
传旨太监为难:“彭大人,圣上让你即刻自尽啊?”彭家屏说:“我罪实是凌迟,愿受凌迟而死。”传旨太监一愣:“你的意思是,你还有罪未说?”彭家屏点点头:“确实如此。”传旨太监急忙禀报乾隆,乾隆再次传旨与彭家屏见一面。
彭家屏看到乾隆跪下身来说:“臣实是段昌绪一党,吴三桂伪檄里面暗藏玄机,请皇上着人将伪檄湿水,秘密立显。”
乾隆命人照做,不久在伪檄上显现出了一张反清名单,上面竟然标明图勒炳阿伙同彭家屏以及夏邑、永城、虞城、商丘四县县令以及段昌绪等人故意不赈灾,引起灾民愤怒而趁机造反,事成之后由图勒炳阿做皇帝。
乾隆倒吸一口凉气,但转念一想又不对,他问彭家屏:“你们一起造反,为何那图勒炳阿又来弹劾你?”彭家屏说:“赈灾款被他们私分,没有我和段昌绪的份,因此我与段昌绪才商定告发他们。他们记恨我俩,又反过来想置我与段昌绪死地。”乾隆欲找段昌绪询问,可段昌绪已被凌迟处死了。
乾隆突然想起了方承观上次的呈奏,于是派人再次访查,果然得到了消息,方承观所说是真事,段昌绪果然是图勒炳阿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那图勒炳阿与夏邑县令梁成万早知此事,就是想借这次机会杀死段昌绪。
据乾隆手下呈奏说,段昌绪早年与图勒炳阿也多有联系。
乾隆大怒,着人传唤来图勒炳阿,那图勒炳阿拒不承认此事,乾隆说:“那你为何与段昌绪有联系?”图勒炳阿说:“臣实是想堵他的口,让他不要再去京城闹事,影响我父亲的声誉。后来看实在不行便放弃了这一想法,想杀死他。”
乾隆不信,命人彻查,果然又在段家极隐蔽的地方查到了图勒炳阿写给段昌绪相约起事的亲笔信。
这一次证据确凿,乾隆命人逮捕了图勒炳阿和夏邑、永城、虞城、商丘四县县令,均凌迟处死,株连三族。彭家屏检举揭发有功,赐其一人自尽,不株连其族。
这年夏天,彭家屏的尸体被送回夏邑,彭忠义将其埋在青山里。第二年清明时节,彭忠义偷偷去祭祀其父,却见坟前跪了一人,正是孙奎星。
彭忠义很是感激,说:“没想到孙兄还没忘记家父。”孙奎星说:“不光在下不敢忘记彭大人,就是夏邑、永城、虞城、商丘四县的百姓也永远不能忘记彭大人啊!”彭忠义一愣:“孙兄此话怎讲?”孙奎星说:“赶你出籍,与我绝交,都是彭大人出的计策,就是后来给梁成万献计陷害段昌绪,也是彭大人让我去告诉梁成万的。我向来会模仿别人的笔迹,与段昌绪也熟悉,所以他们看不出来。那图勒炳阿的笔迹我也会模仿,因此派上了用场,这一切都是彭大人事先的安排。那段昌绪早就对满清不满,也多有逆词,我与彭大人这一次不利用他,他也迟早会因反叛而死。再加上他与那图勒炳阿的特殊关系,因此就牺牲了他,也算他为这四县百姓造福了。彭大人决定在皇上面前说出那句真话之前,就料定皇上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只出头鸟,定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所以早已报定了必死的决心为民除害。当今圣上好大喜功,表面上满汉不分,实际上却对汉臣多有猜疑,这些年他大喊惩治贪污腐败,却不过是拿此事当作打击不听话大臣的手段,他又喜欢南巡歌功颂德,各级官员趁机中饱私囊。他还向罪臣要议罪银,所以他的反腐就是越反越腐了。他这样做致使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哪里还有什么安居乐业?彭大人身系乡亲,为百姓请命,为百姓而死,最终在皇上面前说出了一句真话,这样的好官已然不多了啊!”
彭忠义听闻真相震惊不已,他仰天一声长叹,然后失声痛哭,说:“皇上啊,在你面前说一句真话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藏在徽墨里的爱
永乐初年腊月的一天夜里,皇宫内外大雪纷飞,朱棣长子朱高炽的妃子张妍正在孤灯下独坐落泪不止,她在为朱高炽的生死担忧。
原来朱棣在立谁当太子的问题上一直摇摆不定,在他的内心里其实是非常想立次子朱高煦为太子的,但是有许多大臣站出来反对,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可是朱棣实在是太欣赏英勇过人的朱高煦了,于是心生一条毒计,决定弄死自己的这个让他讨厌的大儿子朱高炽,然后好让次子即位。
朱高炽非常肥胖,大概有三百多斤重,而且腿有残疾,连路都走不了。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高煦,他有乃父风范,骑马冲锋陷阵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是朱高炽孝友仁慈,儒雅谦逊,深得百官爱戴,朱棣故此左右为难,这才不得已想害死大儿子。
于是朱棣下令将朱高炽圈禁在文渊阁的书房内减肥,说皇位的继承人将来不能这么胖,一定要瘦下来,而且还派东厂大太监许公公带了一个十人小分队在门外轮流把守,规定每日只准给喝一碗白粥,粥里的米粒不准超过三十粒。他还向许公公交代,要是有人狗胆包天敢给太子送吃的,马上拿下。
三天下来朱高炽果然“瘦了”,但是人也快饿死了,大臣们不敢谏言,毕竟皇上是让自己的儿子减肥,又不是赐毒药,因此无计可施。
张妍与朱高炽相逢于患难之时,那一年朱高炽随父出征到了安徽宣城的绩溪,认识了制作徽墨的她,俩人一见倾心。朱高炽善诗文,喜好儒家文化,而张妍也喜欢吟诗作对,并且画得一手好画。婚后三年,朱棣得了天下,俩人也过上了太平日子,没想到现在突降灾难,眼看朱高炽性命不保,她却找不到一个人来帮一帮他。
张妍对着孤灯研墨作画,以排遣心中的无助与担心,但是在研墨的时候,她突然对着墨块沉思了许久,心中似乎有了主意。
第二天张妍拿着笔墨纸砚来到文渊阁,许公公仔细检查了她的物品后这才放行。张妍见了朱高炽落下泪来,但是因为有许公公在场她也不敢多说话,看着奄奄一息的朱高炽,她想了一下便道:“过去我爹说过一个故事,说他小时候喜欢写字画画,我爷爷看到了总是把他的笔墨纸砚扔掉,在我爷爷心里种地才是正道,我爷爷总是教训我爹爹,说笔墨纸砚又不能当饭吃,干嘛整天摆弄这玩意!后来我爹以制作徽墨为生,我爷爷才说,原来笔墨纸砚是可以当饭吃的。”
朱高炽抬起了苍白的脸来:“妍妃,我都快饿死了,你还给我讲这样的故事,你能不能帮我弄些吃的来?”
张妍叹气:“父皇严令禁止给你送吃的,我又如何敢违抗。”
朱高炽慌了:“这么下去我岂不是饿死在这里了?”
张妍看着朱高炽:“我听古人说贫不失志,死而守节,眼前的困难再大,也请你一定要有骨气去面对,每天吟诗练字不缀,必有收获。”
朱高炽似乎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纵是饿死,我也要死得体面一些,作诗练字我一定不会忘记。”
张妍脸上绽开了一点笑意:“如此我就放心了,记住好人自有好报,你一定能够挺过这个难关的,我明日再来。”
张妍回去后又进了书房,在里面忙到半夜,第二天一早又去看朱高炽。许公公见了盯着她看:“你走后公子作诗练字忙了一天,竟然越来越精神了,看来你的话公子是比较愿意听的,以后你还是要多来,我这差事也好做了。”
张妍深施一礼:“如此便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多多关照。”
许公公摇头:“关照谈不上,我为皇上办差,不敢不尽心尽力,你来只要不带吃的,我肯定放行。”于是又检查了张妍所带的物品,见仍然是笔墨纸砚便又让她进去了。
朱高炽看到张妍急忙拿出自己写在宣纸上的一首诗来,然后念道:
我随彩蝶舞翩跹
挚爱孤舟弄飞烟
轻拨云影数蔷薇
再上九宵画牡丹
这首诗里所描写的意境张妍是懂的,朱高炽与她相识之时正是烟花三月,他们在宣城敬亭山上看彩蝶纷飞,数蔷薇朵朵,回家后一同画牡丹,好不惬意。张妍看着朱高炽,她深情流露:“公子精神气色都好多了。”
朱高炽看着张妍,刚想说话,突然又看到了坐在一边的许公公,便笑道:“你爷爷的话是对的,你们宣城的宣纸、徽墨、徽砚、宣笔,真的是你们宣城的四大宝,是可以当饭吃的,有了它们我便有了精神和力量,特别是这徽墨,简直是救命的宝贝,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你以后可要多带一些。”
张妍点头:“我父亲以制作徽墨闻名,我自小就会,所以是我亲手制作的,只是我要加班加点才可以多做一些。”
朱高炽望着自己的爱妃,眼里充满了感激:“如此有劳爱妃了,你跟着我受苦了。”
张妍眼圈一红:“能够躲过这一劫定是老天不弃,公子受的苦比我多,我明天一定再来。”
朱高炽想了想说:“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找一找解缙吧,或许他可以帮我们。”
张妍顿时醒悟,自己急糊涂了,只觉得满朝文武大臣不敢说话,却忘了聪明的解学士。
张妍从文渊阁走出来急忙去找解缙,这解缙一时也没了主意,皇上这么做他当然是反对的,但又不能明着反对,因此这几天也是急得上火,他对张妍说:“我也正在想办法,我想还是从父子之情上劝皇上,但是总也想不出一个好方法来,你也帮我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