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虚说着端起桌前的酒杯,朝着立在殿中的三位老臣赔礼,“失礼失礼,小女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
那三位老臣并不在意,难得太子名人请他们回宫一聚,本以为告老回乡就不会再有踏入域华城的机会,想不到皇上还会念着他们,三位老臣迟来一些,叩拜皇上之后,都笑着入了席。
莫梨君有些讶然,面上却仍滴水不漏,笑着来到骆子虚面前,乖巧行了礼,“阿衡见过义父,义父怎么来京都城了?太子派人找我过来见一个人,阿衡还猜不着是谁,想不到是义父您来了。”
骆子虚笑笑,挥手让她站到自己身旁,“是太子是有心了,将近年关,太子殿下还想着请我们这些老臣子回来聚聚,要不是因为这样,为父我也见不着你。”
北堂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前的场面明显不是他想见到的。
成帝闻言浅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子虚,阿衡如今嫁与宫中,你过几日就要回江南去,这些天你就住在宫中吧,你们父女俩也可好好叙叙旧。”
骆子虚说着起身绕出小桌,来到殿中央,拂袖对着龙位上的成帝恭敬叩拜,“骆子虚谢皇上眷顾!”莫梨君也适时跟了过来,从容谢了圣意,“阿衡谢过父皇。”
成帝俯身看跪地的骆子虚,扬手轻挥,“我们现在已是亲家了,不必多礼,起来吧。”
正这时,泽明殿外响起太监公公高扬的通报声,“九殿下觐见!”
莫梨君回身一顾,看见一身暗红色锦袍的北堂逸徐徐走来,行步有风,轻抚他身后的青丝,清水面上带着浅笑,举眉正色站到她身旁,“儿臣参见父皇,参见太子。”
成帝波澜不惊的眼中看不出真实的喜怒,“哦,逸儿也来了。”
北堂逸笑容温和,转到骆子虚的方向拱手一拜,“北堂逸见过岳父大人。”
骆子虚连忙作势扶他起身,“九殿下务须多礼,务须多礼。”
“岳父大人此次能来京都真是太好了,当日我带走阿衡,成婚之时又未能请您过来,实在是北堂逸的不对,这次岳父大人就在京中多住些日子吧。”北堂逸说的真诚,好像他们之间的一些关系都是真的,莫梨君看的一头雾水,没想到北堂逸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
“无碍无碍,”骆子虚摆了摆手,“阿衡能得九殿下怜悯照顾,老夫已甚是欣慰。”
这般父女团聚,岳父女婿相见的气氛太过融洽,一旁的人都默然看着,北堂景漠然看着殿中央的莫梨君,慵懒拄在桌前,眸中带着锋利的锐气。
“父皇,勉西冬猎之时,儿臣见闻阿衡身手了得,单凭她一人之力就能斩杀雪狼,对付骑着战马的精兵士卒,骆太傅不会功夫,不知阿衡弟妹这一身武艺,是师承何处?”
此话一出,殿中氛围忽变得紧张起来,莫梨君侧眸漠然看向北堂景,见他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眼底尽是鄙夷之色,莫梨君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凌厉的寒意。
“哦?”成帝闻言微微邹起眉头,“阿衡还会功夫?”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骆子虚淡然开了口,“皇上,阿衡原是江湖儿女,老夫离宫之时遇见她,同路随行甚是投缘,见她漂泊江湖、无所依靠,老夫才收的她做义女。”
“原来如此。”成帝恍然点了点头,并没多问的意思,北堂景却不想就此罢休,轻啧的笑了出来,“江湖女儿……”
话里尽是嘲讽之意,在场坐着的几位老臣微微一怔,面面相视的缄默着。
“太子殿下可还有疑问?”莫梨君温婉一笑,出声问道。
北堂景拿起酒杯放在唇边,“一个落落无名的江湖女子,骆太傅告老回乡遇上了你,九弟第一次出远门又遇上了你,阿衡,看来你命中注定就是要当皇妃的人啊,这种处处巧合之事,放在平常人眼里,也算是一种奇谈了。”
莫梨君不卑不亢的看着他,“太子殿下听过一句话吗?无巧不成书,缘分的事向来就玄妙的很。”看不起江湖儿女?他的老祖宗还是骑土马踏尸骨,才建下北朔的,江湖儿女怎么了!
“说起来,这也得多谢大哥才是。”北堂逸接过话,在众人的微惑中继续说道:“剿贼一事也是大哥极力推荐我去的,若不是这样,我也遇不上阿衡了,看来大哥才是我俩的真正媒人。”
北堂景轻哼一声,敞口饮下清冽的酒,并无开口答话的意思,当初让他远离域华城,本想借机动手,想不到他竟还命硬到一次又一次的度过危机难关。
“听说此次我岳父大人能来京都,也是大哥帮了忙,”北堂逸说着刻意上前两步,凌然微笑暗讽着缓缓说道:“我本想何时去拜会岳父,没想到我与阿衡的这点心思,大哥都料想到了,多谢大哥的关心和照顾。”
“九弟客气了,不用谢。”北堂景冷冷的蹦出几个字,蕴藏的怒火早已旺盛不已,想不到他这精心策划的拆穿局面,又真顺了他们的意。
正欲再详细追问,成帝却扬手让他们入了座,“好了,都别站着了,子虚,你离开京都这么久,可有碰到什么新鲜事没有,说给朕听听。”
北堂景要问的话被塞回肚里,很不甘心的瞪了他们几眼,泽明殿内恒指的紧绷气氛缓解,酒壶满酒,举杯酌饮,觥筹交错间便瞬时滑过半日时光。
北堂逸带着莫梨君返回玉斛宫,骆子虚受邀也跟着回玉斛小住,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马车内,莫梨君怔怔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骆子虚,昂目又看了看身旁的北堂逸,满是疑惑询问的眼神,但北堂逸只是笑而不语。
玉斛宫址,北堂逸领着骆老头径直去了前殿,两人默契十足的走在前头,莫梨君没有跟去的意思,骆子虚一路上理都没理她,想起殿上的情形不禁觉得好笑,什么礼贤之士?撒起谎来还不是眉头都不邹一下。
玉石阶前,北堂逸停下脚步,回身对身后的莫梨君道:“娘子,你先回房歇息吧,我与骆太傅谈些事。”
“好。”
莫梨君点头正准备离开,就听骆子虚叹了口气,沉声开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才迈开一步的莫梨君顿时停了下来,抬眸瞪着骆老头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在说她?!冷然出声,“骆太傅是在说我?”
骆子虚也不看她,轻抚了抚自己的花白胡子,“既然你喊我一声义父,我就有责任该教导你,留在域华城中,若整日只知惹是生非的话,将来,谁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脑中顿时嗡了一下,屁个义父!随便叫一声,他就敢仗这来训她?!
“喂!你……”莫梨君正欲发作,忽然瞟见前殿后方有一抹浅绿的身影,她认得那衣裳,是后院最爱喧闹的满双!莫梨君忍下恼怒的火气顿了顿,退开一步乖巧的福了福身,咬牙切齿的低声道:“阿衡多谢义父教诲……”
北堂逸正诧异莫梨君的反应,回眸瞥见殿后半藏的人影,顿时明白了过来,勾起浅淡的微笑,眸里泛着宠溺的神采。
“既然殿下与义父有事要谈,那阿衡就先告退了。”莫梨君闷闷的说完,转身缓缓离开,隐在袖下的拳头,却捏很是狰狞。
待莫梨君离开后,北堂逸带骆子虚走向前殿,骆子虚回身之时,也看见了暗处那一闪而过鬼祟的身影,两人踏着白雪入殿,北堂逸低声轻语,“先生,学生没说错吧?她,不像一般女子。”
闭了宫门,骆子虚长衣作辑,谦卑的向下躬身,“侯君,老夫始终觉得不够稳妥,将她放在身旁,只会引来杀机不是吗?”今日太子的事是一件,难保别日他还会用别的招数来对付九殿下。
北堂逸俯手放在身后,“先生,就算没有她,北堂景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你应该知道。”
“侯君,这些年你都安然度过了,此时再引起他的公然注意,我们的努力岂不是……”骆子虚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北堂逸的轻缓出声打断了。
“先生认为我还该继续忍下去吗?”北堂逸眸子暗了暗,薄凉出声。
骆子虚微顿,显是没料到侯君会这么问,今日泽明殿上,侯君的表现不同以往,简直可以说是在直面北堂景的审视,这样的侯君是他这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这……”
“先生教我十几年的书,学生想问问先生,何谓智者之勇?”
骆子虚低眉,习惯性的轻抚胡子,“智者之勇,于万难之际,度前忧后虑之患,不以气血为动,不以得失形色,不尚匹夫之勇。”
“学生再请问,又何谓匹夫之勇?”
骆子虚略略迟疑,显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北堂逸看出他的犹豫,自己继续说了下去,“匹夫之勇,不懂深思熟虑,不会畏前惧后,只消草莽之志。”
殿中稍稍沉默,骆子虚想到今日的事,眉间浮上愁色,“侯君既然知道,又为何要一意孤行呢?”
北堂逸空踱几步,“先生,北朔的江山是在浴血尸骨的城池中繁衍而生的,域明帝、苍古侯他们若没有匹夫之勇,没有万夫莫当的毅力,又怎会坚持建立起今日的北朔?”
十方狼土,北朔建国数百年,当年域明帝、苍古侯等人浴血奋战的英雄事迹,至今都在被人们传颂着,可再好的基业也都是需要和平来维护的,将历史的教训推拢做堆,皇族厮杀,苦的,从来都是百姓。
骆子虚面色甚是难看,良久才低声问道:“侯君,你想推翻如今这方圣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