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军营里生起篝火,零星火光肆意飞溅,寻夜的兵将踏着整齐的步子走过,灰漆木栏,四方囚车,红衣女子手脚上拷着墨色锁链,背靠着栏杆静坐在里面,望着一闪即逝的火光愣愣出神。
莫洪通被关在不远处的另一辆囚车上,此时正望着夜空哀声叹气,想不到他当初逼着女儿成亲,会惹出这种大祸,竟然抓了一个皇子压寨,抬眼看了看不声不响的女儿,莫洪通心里酸苦交加,不禁又连叹了几口气。
这时两个提着长枪的士兵走了过来,停在莫梨君的囚车前,其中一个取出钥匙开锁,“九皇子要见你。”
莫洪通听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幺蛾子皇子派来的,立刻扑了过来,握着囚车的栏杆大声嚷道:“有什么好见的,我女儿不去!闺女,那混小子又不知会动什么坏心思!别去,别又中了他的计!”
“大胆,”那士兵闻言立刻举着长枪,在空中冲他刺了刺,肃然说道:“九皇子是你这贼匪可以随意羞辱的嘛!”
莫梨君回头看老爹,“老爹,不用担心。”说完便拖着沉重的锁链钻出囚车,落了地,锁链敲击地面,引来几个路过士兵侧目打量。
锁链拖地的声音一直延续到主帐外,莫梨君站定在帐外,主帐门口守着四个兵官,带她过来的士兵进去请示,不一会儿大帐拉起,她缓步走了进去。
帐内很温暖,莫梨君踩在绣着飞腾青龙的地毯上,抬眼扫了一圈,里面只是简单摆了桌案屏障,桌上摆着新鲜水果,精美糕点,俨然是个小厅房的模样,莫梨君随意打量了一下,空踱几步,脚下的锁链沉声响动。
这时柳逸从屏障后面走了出来,束着的墨发嵌着金银罩,一身玄白色锦服,两肩上褂子绣着天诛金丝,蓝色腰封上垂着一个翠玉,脚下蹬着棉履暖靴,没了从前的书生气,俊秀的脸庞在灯光的映照下,勾勒出一抹清冷深刻的弧度。
莫梨君见了他,不跪不语只是这么漠然站着,悠长的沉默横制在两人之间。
见她这般冷漠,柳逸无奈的轻叹了口气,附在身后的手松了出来,手中握着一些东西,走到软榻边坐下,开口道:“过来吧,给你疗伤。”
莫梨君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一个药瓶和大圈的纱布,默了默并没有动作,良久才出声,“不敢劳驾九皇子。”他潜入山寨就是为了里应外合的剿灭山寨,在众人这么轻而易举的将她所有的事情挑破,他的高深城府冷血无情,她望尘莫及,现在只觉无比后悔,还有阵阵的心寒。
“过来。”他低喝一声,这回明显有了些许怒意,要不是她这么冲动的过来救人,事情怎会落到如此田地,望着她手臂上的猩猩血痕,俊眉蹙的更深了。
可对面那女子仍然无动于衷,蹭的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拽过她的手,想拉她回软榻,哪知莫梨君执拗的反拉一甩,手中上锁链峥了峥,他握得很紧她没有得逞,回过头,看见她眼底清晰的恨意。
“就算恨我,也不用跟自己过不去。”
莫梨君再度挣开他的手,冷声道:“将死之人,不劳九皇子费心。”
这一次他没有强留,附手身后凝眸望着她,“你就这么想死?”莫梨君不答话也不看他,冰冷的眼神投向地面。
“那好,等敷了药我就成全你。”
莫梨君闻言一怔想再抬头时,被他一把扯了过去,跌坐在软榻上。
他坐在她的身边,撕掉她破烂不堪的碎袖,小心翼翼的在她被抓伤的地方上药,冰凉的伤药涂抹在伤口,帐中很快弥漫起一股药味,莫梨君一动不动的坐着,望着不远处的烛火盈盈跳跃。
待伤处快上好药的时候,她沉吟着开了口,“能放过他们吗?”
柳逸一愣抬起头来,眼角附上浅淡的笑意,“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不怕死。”
“我不怕死,只是不想他们出事。”莫梨君淡淡的说着,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想最后的争取一下。
“我一直不明白,”柳逸边细心的为她包扎伤口,边说道:“你聪慧过人,就算不做山贼应该也能活的很好,可你却宁愿落草为寇,整天干些拦路抢劫打家劫舍的事,你应该知道,惹上朝廷是很不明智的。”
莫梨君扭过头看他,想起那晚他们在庭院里喝酒的情景,原来他早就意有所指,“我家世代都是盗匪,这你是知道的。”
柳逸抬起眸子,呐了呐说道:“不过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你这么执着拼命,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保护那些,你其实很在意的人。”柳逸缓缓说着,嘴角带着温暖的笑,眼里的柔情映着烛火一闪一闪的明亮。
被他说中心事,莫梨君没有反驳,只是撇开眼轻声说道:“皇帝之家,怎会明白平民疾苦。”
“只可惜,你一直选了错的方式,”包扎好后他站起身,带起一阵微风,将药瓶纱布搁在桌案上,背着她继续说道:“现在这局面也只能怪你自己了,来或不来,他们的生死……听天由命把。”
莫梨君眸子冷了几分,知道没有挽回的局面后,微颤道:“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
“或许吧……”他仰首半眯起眼,稍带感慨的说道。
莫梨君起身转向帐帘的方向,捂了捂手臂上的纱布,“谢九皇子怜悯,没事的话,我这囚犯先出去了。”
他转过身来,走到她的身前,平淡的说道:“既然你要死了,也该知道一下我的真名,我叫……北堂逸。”
莫梨君抬起头,望着他的眼里浮上一丝嘲讽,北堂是国姓,最是无情帝王家。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北堂逸敛下所有的表情,微蹙的眉凝着些许凄哀之色,低声喃喃道:“恨我的话,就一直恨下去吧……”
主帐的布帘一收一放,拖着锁链回囚车的莫梨君出来后,走了两步转回头,邹眉看向帐篷的左侧,似听见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回转头又继续离开了。
月光翕然,李谨霖握着佩剑站在帐篷旁边,银色的铠甲上映着淡薄月光,呼出的暖气在胸前打个圈,无声无息的消散在空气里,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静默的眸子转了转,凝望着夜空久久不动。
曙光浮上第十一天的清晨时,青魁山下的围剿贼匪的大军又有了动静,自丞相之子李谨霖烧毁黑风寨后,又有传闻说,九皇子深入虎穴,不仅生擒黑风寨两大寨主—莫洪通还有莫梨君父女俩,还从翠微山那抓获几百个流窜的贼匪,九皇子为儆效尤,于那日卯时在青魁山下,就地处决莫洪通与莫梨君。
渭水一带的百姓们听闻后,无不感激九皇子剿灭贼匪,恢还百姓生计,当日晌午,九皇子率领大军班师回朝,自此青魁镇一带流窜作乱的贼匪再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