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过境百里,那里浓烟密布凄声遍野,那里是莫洪通建了几十年的寨子,大火熊熊燃烧,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
数十年后依旧有许多人记得那夜的火,围在黑风寨下的朝廷大军,以带火的利箭突袭寨子,大火漫天盖地,以燎原之势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冲云霄的火光映红青魁的夜空,更可怕的,是那些伴着火光的尖叫嘶吼声,寨里的人即使能躲过大火,也逃不出围堵的兵将。
青魁镇的老人,多年后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总是半眯起眼望向远方,惊悚骇人的杀戮场面反复历历在目,那夜的厮杀,就像猛鬼挥舞巨大的勾魂链,在汹涌火海里毫不留情的收编生命。
当莫梨君带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白屏寨时,天边的曙光正浮出第一缕光芒,晨风吹舞着冷冽的红裙,手臂上的衣袖已经破烂不堪,身上还带着暗红的血迹,失魂落魄的漫步着回来。
远远的,就能看见白屏寨外,一身白衣的人在寨门口来回踱步,心思焦急的不时张望,当看见她回来的时候,立刻疾步奔了上去。
“娘子!”
柳姑爷看见她身上的血迹后一脸惊慌,“你怎么样了?是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在看见她手臂上的抓痕后更是紧张不已,“娘子,你的手怎被伤成这样了?快走快走,跟为夫回去疗伤!”
莫梨君反拉了一下他牵着自己的手,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的,让她很舒心,无力的笑笑对他说道:“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白狮已经死了。”
柳逸听她这么说,才稍稍安心,“娘子,寨中的兄弟们找了你一整夜,为夫也十分担心,可是他们又不让我出去找你!”
“这里的地势这么险恶,你出来只怕他们还得费功夫照顾你。”莫梨君淡淡的说着。
柳逸低眉望向地面,很失落的说道:“为夫也知道自己没用,不像他们各个会功夫,要是我也像娘子你一样武艺高强,就不怕你被人欺负掳走了!”
莫梨君牵着他往白屏寨的方向走,安慰道:“功夫不是你的长处,但你也有其他优点,不必介意这个,我会保护我自己。”
“娘子说的是,”柳逸凝神望着她,喃喃说道:“但为夫还是会保护你的。”
莫梨君不在意的轻笑,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他能保住自己的命,她就偷笑了。
黑风寨的弟兄们,留守四个分部,派出一般的人去找寻莫梨君的下落,得知莫梨君回来后众人才安心,现在朝廷的官兵还在青魁山一带搜寻贼匪流寇,要是动静太大惊动那些官兵,刚刚避过的危机,只怕又会卷土重来了。
莫梨君进了寨里,正想跟着柳逸去敷药,半道上正好就遇上分部头齐霄,齐霄见到两人立刻迎了上来,看了看她的伤势之后,关切道:“寨主,你没事吧?白狮他?……”
“白狮已经死了,我没事,谢谢齐叔关心。”莫梨君礼貌回答,齐霄跟老爹的关系最为要好,也是寨中举足轻重的部头。
齐霄点了点头,见也没外人在,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道:“梨君啊,你这次釜底抽薪的救了黑风寨,齐叔佩服你的勇气和魄力,可这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
虽然是白狮的寨子,不过也算是个安生之处,想要躲过朝廷的搜捕,估计还得壁上一阵子,可他们全寨上下几百号人,要都躲在这个山里吃白饭,可不是简单的事,黑风寨一烧,他们所有的财宝几乎都没了,这接下来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莫梨君听出齐叔话里的意思,说道:“齐叔,你放心吧,我们黑风寨可没这么容易垮,这些年我兑了不少现银,那些钱还足够我们应付好一阵子。”打劫来的宝贝,在托岳汉川在黑市变卖典当,她存下来的钱可不是小数目。
齐霄闻言一愣,苦笑的点了点头,“你这丫头的本事可真不小,怪不得你爹这么疼你,看来我也是得服老了”
在一旁听着的柳姑爷默默看着自己的小娘子,也是诧异之极,想不到莫梨君心思缜密,早就未雨绸缪的准备好了。
莫梨君浅笑,正要回话,却见一个寨中兄弟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一看到他们就立刻冲了过来,“寨主,不好了!”
莫梨君邹着眉上前一步,询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人指着身后方,那是黑风寨的方向,喘着粗气说道:“老……老……老寨主被那些官兵抓起来了!”
“什么!”莫梨君闻言大惊,之前派出去找老爹的弟兄明明说老爹不愿意回来的,怎么会……
“我亲眼看见的,老寨主看见寨子被烧还想回山寨去,却被那些官兵抓了个正着,现在朝廷的大军集结在青魁山下,老寨主和从白屏寨里逃出来的人都绑在那里,听说在过两个时辰,就要处斩了!”
莫梨君疾步冲了出去,翻身骑上马匹,对着齐霄说道:“齐叔,我去救我爹,寨子就交给你了!”
“娘子!”柳逸紧跟两步上来,想劝她不要冲动。
莫梨君再没停愣一秒,只望了柳逸一眼,驾的一声,夹紧马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老爹不知道死的不是他们,他肯定是想回去找她,她不能让老爹出事!
齐霄激动着还没缓过来,却见身旁白影一闪,柳姑爷迅速冲将出去,利落的翻身上马,马绳反手握紧一拉,白马长嘶一声追了出去,在场两人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个情况,弱不禁风的柳姑爷,竟也要前去救人?
远处的前方,云层厚厚积压,山风在身旁凛冽吹送,马蹄踏着焦急一路疾奔,急迫的声响在山中回荡。
青魁山山脚下,军队原地驻扎,一夜之内就已经扫荡了青魁山最大的贼窝,这是压倒性的胜利之势,红枫林的树干上,每一棵都捆绑着一个他们抓获的贼匪,在过不久,这些贼匪就会被原地处决,这是军令,下命令的人是想让这一带的贼匪都知道他们最终的下场!
阴沉的天里看不清天色,受命的副将随意望了几眼,不耐烦的对着手下说道:“处决开始!”
“是!”穿着冰冷竹甲的士兵抽出身侧的厉刀,出鞘的尖刀盈盈一闪,仿佛透出一股嗜血之气。
红枫林里,山道两侧一共绑了二十个贼匪,他们全都被烟熏的满脸漆黑,头发褴褛,看着握着历刀的士兵缓缓走近,都不由的开始胆怯恐慌,有些拼命的喊着,我不是黑风寨的人,我不是黑风寨的人,有些无助绝望的开始哭泣,有些甚至被吓得尿湿了裤子。
唯独末尾处的一人,只是愣愣的望向天上,红枫叶茂密的遮挡天空,秋归的落叶不时翩翩落下,那人眼角喊着湿润的泪水,低声说道:“死了也好,死了,咱们一家三口也能团聚了。”
冰冷的刀锋如砍伐杂草一般,一个又一个的隔断贼匪的喉咙,惊恐的尖叫声和肆虐的笑声混在一起,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正这时,一阵局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众人一怔,转头望去,只见远处一个红衣女子的急速奔来,踏着尘风落叶,肃然杀气的眼神让人不由感到心慌。
军帐里的马来回踱步,似想挣脱逃开,连牲畜都有了知觉,正在处决犯人的士兵就更慌乱了,副将定眼一望,立刻抽出利剑,“是何人!竟敢擅闯军营,给我拿下!”
蜂冲上来一列士兵,提着刀枪直指急速而来的莫梨君,围堵的阵仗围成一个半月形状,狠定的拿人之势,谁知那女子竟丝毫不惧,冲来的马速未减,见了围堵的士兵,双腿夹紧,握着手中缰绳一提,马匹忽的飞跃而起,生生从他们的头顶上越了过去!
营里的动静惊动了主帐篷里的人,一身银白铠甲的男子掀开帐篷,恰好看见了这一幕,男子双眼微眯,英气逼人的眉宇间紧蹙着,从帐中走了出来。
军中立刻乱成一团,红衣女子越过围堵士兵后,立刻朝着那些被捆绑的贼匪冲去,“老爹!你在哪里?老爹!”莫梨君大声呼喊着,急切的找寻着莫洪通的身影。
莫洪通看清来人欣喜不已,他的女儿还没死!她还活的好好的,她来救她的老子了!立刻回喊道:“女儿,女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莫梨君闻声找到老爹,刚想冲了过去,哪知一群举着尖枪的士兵将她团团围住,他们围着大马缓缓移动,马儿也似乎知道自己被困,来回踱步着走不出去。
一个猛烈突击,十几支长枪齐齐刺向马背上的红衣女子,莫梨君迅捷飞身跃起,翻身落下时问问踩在长枪的交织点上,借力使力时一脚狠踢在马屁股上,马儿惊慌着惊嘶一声突地人立而起,所有的长枪反击回去,包围的士兵立刻倒了一大半!
被捆在树上的莫洪通看见女儿的身手,乐的哈哈大笑,连声叫好。
副将看见主帐篷外站着人,离开拥了过去,握着利剑单膝跪地,“少将军,是来劫人的贼匪!”
那人眼底漠上冷光,漠然说道:“你一个营的人,连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
副将闻言一僵,立刻回道:“少将军请放心,这女子绝对逃不出去!”说着立刻站起身,对着后方的士兵指挥道:“弓箭手听令,给我射下劫囚的人!”
营队中的弓箭声整齐出现,排着队形,长弓利箭齐齐对准马背上红衣女子,莫洪通看见那些弓箭手,惊吼道:“女儿,快走!快走!”
拉弓满弦,紧绷的厉箭眼看就要齐发,千钧一发之时,突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住手!”
这边慌做一团,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方出现的这人,官兵们望见来人,忽的一下,整个军营的人都安静了,远方的风吹来,来人的白衣被风拢向一侧,风拂起如墨青丝,静默深邃的眼底透着隐隐蕴怒。
莫梨君一怔,抬眸直直的望着他,是震惊也是不解,不解他怎么会跟来,不解大家的反应。
穿着铠甲的男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缓步走了上去,恭敬拱手单膝跪地,连带着所有的士兵都跟着一个个跪了下去,“叩见九皇子!”
那人并未开口,只是凝神望着红衣女子,秋风带落归土的枫叶,马儿喘着粗气踱步,十天前,他们初次相见的那刻,也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