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时候,北堂逸已经离京十余天了。
最近常会下雨,阴冷的天,下了雨就更冷了,于是只要有一出太阳,莫梨君就让吉来在寝宫门前摆起软椅,很不成体统的坐在那里。
肚中的孩子已有三月半,她慵懒的脾性越来越明显,百无聊赖时,她就开始翻书籍,看的都是兵法军战,一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
今天,又是难得出阳日,莫梨君叫吉来搬来三捆新书放在一旁,赤鸣军守卫的人跟在他身后,他们还是对吉来有些防范。
吉来也知道了‘胎教’一说,所以他小心的叮嘱,“皇子妃,要不咱换些诗词看看?少主子要能文武都擅长,那就更好了。”
其实他是害怕皇子妃回睹物思人,他知道皇子妃捧着兵书,总是愣愣出神。
可是他不知道,莫梨君不论捧着那本书都会想他,诗词是他最爱念的,兵法是他现在用的上的,典籍是历史战事的缩影,有一样可以躲得开呢?
莫梨君放下书本,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只怨自己太习惯他在身旁,所以现在老是失魂落魄的模样,“罢了,不看了。”
吉来遵从的接过书籍,“皇子妃,皇后娘娘昨日派人送来的一些安胎药,奴才看过了,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护卫将军们也已经检查过了,奴才早上吩咐御膳房那边炖了一盅。”
“又是安胎药?”莫梨君微邹眉,“前几日不是才送来一次?”
“听说这次是皇上记起叮嘱的。”
莫梨君没了声音,老皇帝到挺关心她肚中的孩子,她忽然想起皇后身旁的司徒雪盈,自从婚配的事被北堂逸拒绝,苍古侯君的身份被揭露后,司徒雪盈好像彻底没了音讯。
吉来见主子没接话便继续道:“安胎药估计就快炖好了,奴才让他们配了鲜果子一起送来。”
“恩。”莫梨君有气无力的恩了一声,并没多大兴趣。
吉来一脸筹措,见主子闷闷不乐,也不知该怎么才能让主子开心一些,正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吉来迎过去,两人交头接耳的说了些话。
莫梨君转头望见,疑惑道:“是什么事?”
吉来过来回话,“回禀皇子妃,是……宫外有人拜贴,想请皇子妃过去赴宴。”
拜帖并不出奇,只是奇在会跟皇子妃拜帖,域华城的规矩,后宫妃嫔都是不能出宫赴宴的,只是自从九皇子的另一身份昭告天下后,这样明目张胆,或是暗度陈仓的想来联络皇子妃实在不在少数。吉来心中清楚,皇子妃是绝不会去赴宴的,一般他都替皇子妃直接回了,今日难得让皇子妃遇上了。
“是谁?”
吉来微微躬身,“是平原万户州曲家,曲屏谋公子。”
“哦?”莫梨君还未听完就来了兴致,“拿帖子过来给我看看。”
吉来微愣,随即将帖子递了过去,只见皇子妃看完就立刻眉开眼笑了,他心中一阵诧异,心想估计曲公子与皇子妃是旧识,还好他没直接回了拜帖。
莫梨君拿着红纸书帖站起身,“帮我备车,我要出宫。”
“啊?”吉来还没反应过来,皇子妃已经回房准备换衣了,他哦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成帝不限她出宫回宫的自由,她却提不兴趣出去玩耍了,郁郁几日,今天若不是曲屏谋递帖子找她,她还差点忘了还有个人可以与她解解闷。
曾听说,三月春光浓似酒,莫梨君想,那都是形容江南的,北方的三月已经寒冷,只是附着白雪的树尖上有了嫩绿的颜色,那是最令人欣喜的地方。莫梨君打量了几眼,在马车内听着城中闹市熙嚷声,忽有一瞬抽离的感觉,她现在怎么也融不进那片繁荣内。
玉斛的马车停在红墙酒馆门前,车马旁站了四五名便衣佩刀的护卫,他们都是赤鸣军的人,是北堂逸留给她的保镖。
她掀开布帘由小太监搀扶着走下马车,一袭浅绿色便装,卸了花哨的头饰,出来时,只让宫女梳了一个简单优雅发髻,身后披着黑棕相间的狐裘,大半脸庞都陇在帽里。
酒馆三楼传来悦耳的琴瑟声,莫梨君抬眸去看,正好对上那张狐媚笑颜的脸,他眉目流转着勾起嘴角,她顿时听到身后一片抽气声,低头没好气的失笑,这祸害到哪都停止不了为祸人间的事儿。
低调走上阶梯,厢房门已经大开着迎接她了。
厢房内温暖宜人,她一入门就开口,“我还以为你会请我过府一聚呢,也不让我见识下北朔富商的府邸,还有你那些闻名天下的美妾呀”
她边说话边解了狐裘入座,厢房中的小倌替她挂衣服,身后贴身跟随的护卫一步都没走远。
曲屏谋绝美的面容一僵,讷讷道:“我还以为你不会乐意去平川,真是失策!要不咱们这就换地方?”
桌上摆满热腾腾的酒菜,她看了一圈,真看出曲屏谋是费了心思,这个世界,北方很难吃到新鲜的鱼,宫里尚有一些,他这小宴席上,竟然也有两三道烧法的。
“算了吧,你愿意带我去,我也懒得走了。”
小倌为莫梨君倒上一杯香浓的茶,这就说明,那些香醇的好酒与她没什么事了。
曲屏谋自顾自的喝酒,郁闷道:“来的时候,我还怕你太难过,想了好多法子准备逗你开心,没想到,你一来就先拿我开涮了,看来我真是庸人自扰了。”
“没事呀,你把准备的乐子拿出来耍耍,我照样给面子。”莫梨君抿着笑。
曲屏谋很不乐意的斜过眸子,“你真是我的克星,每次我遇上你都是出丑的时候。”赌局失利,街头潮涌……
莫梨君低眉思索,很认真的反驳,“怎会,花灯会那次,出丑的不就是我!”
“出丑?!我的小祖宗,那次你可抢风头了,”曲屏谋说的尽兴,一点规矩都不顾,半敞的华衣锦服褴落在铺着酒菜暖塌上,“不仅双龙争珠,还正知有了身孕,最后还就我一人,灰溜溜的走了。”
莫梨君没了回嘴的理由,“我真听不出你是在羡慕还是在抱怨……”
“恩,小娘子真厉害,全都听出来了,我就是羡慕嫉妒恨啊!”曲屏谋仰头微笑,饮下一口香酒。
“有什么可羡慕的?”莫梨君耸耸肩,开始吃菜。
曲屏谋笑盈盈的帮她夹菜,寓意深长的说道:“因为我怎么也没想到,小娘子会‘步步高升’,如今已是苍古侯君的夫人了。”
莫梨君神情一滞,“花蝴蝶,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恩,知道一些。”曲屏谋点头,喜欢钱,不在乎名利。
莫梨君没了下文,暖塌临近窗边,这厢房是整个红墙酒馆视野最好的位置,望出去,能看见别树一帜的北朔的街景,喧闹吵杂中带着有条不紊的安详。
曲屏谋知道提起了不应提的人,看出她神情中落寞,也知道自己来时并没猜错,可相思悠长难寄,又怎是几个小玩意儿可以逗乐她的。
“你很担心他吧?”
莫梨君笑笑,没有直接回答,伸手附上肚腩,“从知道怀孕的那刻起,他就希望肚中的孩子会是个女孩,可我却正好与他相反,我希望肚中的会是男孩。”她嘴角带着安然自嘲的浅笑,“可现在我也开始希望这还是会是女的了,那样,他从不虞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肯定会很欢喜。”
曲屏谋微愣,他第一次看见这么怡然迷人的神采,这就是将为人母的女人最美的时候吧?只是听完却有些难过,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
莫梨君自言自语似地的继续说,“他们说酸男辣女,可我都只喜欢吃酸的,真是头疼了,看来一开始肚子就比较听我的。”
“不必担心,只要是你们的孩子,他都会欢喜。”曲屏谋闻言失笑。
她抬眸对上他漂亮的眼睛,“你有过几个孩子?”他能这么说,想来他的那些美妾肯定为他生了不少孩子。
“一个都没有。”曲屏谋似笑非笑的回答。
“怎么会?”莫梨君诧异的张大了嘴,实在有些不相信。
“只有一个女人为我怀过孩子,可她已经死了。”
莫梨君顿了顿,半晌才犹豫着问道:“她……怎么死的?”
“当时我一念之差,负了她的真心,她带着悔恨嫁给他人,新婚三月便被夫家生生害死,我闻讯赶到之时才知她早已怀了我的孩子,六个月……”
他还清晰记得,他找到木棉尸体时的情景,她浑身是血的躺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他一次次喊木棉的名字,却再不听不见她的回声,再看不见她深情美丽的眸子,听不见她拂《青衫曲》,她苍白如雪,颓然靠在他的胸口,他哭哑了声音,雷光闪动,天地仿佛在那一瞬抽走了所有的色彩。
他带走了她的尸体,不记得自己在木棉的墓前枯坐了多久,幽幽醉醒时,已是三伏天了,他跌跌撞撞的离开,一次都不敢回头。
自她离开后,他再不能真真正正的活,行尸走肉的游戏人间,年前之时,在与莫梨君说要戒赌后,他又去木棉的孤坟,那里青山远景,虽败落了郁郁葱葱的草木,可她墓前竟还开着怡然自得的小花,那一瞬,他这么多年郁结的忧伤仿佛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莫梨君愣在原地,他说话时三魂不见了七魄,必是痛心疾首的伤,才会那样失落……只是想不到曲屏谋会有那样的过往。
曲屏谋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真是该死,我不该对你讲这些才是。”他搔头看着她的肚子,突发奇想道:“对了,等你这孩子生下来,认我做干爹吧!”
“干爹?”
“恩,反正我没子嗣,等有也不知还有多少年了,你就先让我学学怎么做人父!放心,是女儿是儿子,我都喜欢。”
“行,我太乐意了。”
莫梨君笑逐颜开,轻抚了抚肚子,小刀,娘给你找了个天下第一富商绝色祸水公子做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