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萨耶夫
已经是后半夜了,两点钟光景,地质勘探队员们正睡得香哩,帐篷外突然响起了野兽的吼叫声。不知谁恐惧地叫了一声:“熊!……”
“哗啦啦”,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人们提心吊胆地把帐篷门掀开一道缝。
冷冷的朝霞里,一头深褐色的大棕熊不停地吼叫着,在河边奔来跑去。它的四条腿被罩在白茫茫的雾里,所以看上去它仿佛在雾里游泳。从它那宽大的臀部和下垂的肚子看,这显然是一头母熊。母熊是最凶恶的。于是我们一个接一个跑出帐篷,要瞄准它开枪。就在这时,母熊突然往水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大圆石跑去,藏在石头后面继续大声吼叫,接着又顺着河岸跑走了,跑到一棵被连根拔出的枞树下面时,又停下来大声吼叫。
“别开枪!”队长命令道,“情况有些异常,伙计们……母熊的举动有些特别啊。”
“好像要引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呢……”
“是啊!”
母熊领着我们在森林里奔跑,就像猎狗引导猎人似的。它在前,我们在后。当我们落后得太远时,它便耐心地等我们跟上;如果我们已经看不见它了,它甚至还嗷嗷叫几声,仿佛向导似的在招引我们:“喂,往这儿走,往这儿,伙计们,我在这儿哪!”它跑得很快,才走出半里路,我们就累得浑身是汗了。我们猜想着,母熊在前面可能设有埋伏!说不定,它是想为自己被盗去的熊崽向我们这些两脚动物报仇?是不是有某个城里人为了寻开心,用枪声吓跑母熊,然后把它的崽捉到城里去了呢?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得加倍小心才是!母熊可能在狭窄的小径上守候着,等你走近,它一巴掌就能把你的脑浆给扇出来——不管你是不是肇事者,只要你和那个肇事者的模样一样,是用两条腿走路的……
我们跟着母熊在森林里绕来绕去地走。
前面出现了一道悬崖。母熊跑到悬崖边上,冲着下面吼叫了几声,然后跑到一边趴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我们弄不懂它这是什么意思,就朝悬崖边走去,不时警惕地盯着母熊的一举一动。
队长趴在悬崖边上往下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清楚了。”他说,“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下面有一只小熊。”
我也趴到悬崖边上往下看了看,只见陡峭的崖壁上凸出了一块像帽檐似的岩石,上面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一头小熊。小熊黑黑的,通身油亮,只有脖子上绕着一圈白毛。那块岩石离悬崖顶最多不过六米左右,上面满是粪便,显然小熊在那儿待了已不止一天了。
“一动不动。是不是已经死了?”我自言自语地说。
事情准是这样的:母熊带着小熊来到悬崖边上。小熊照例乱跑乱跳地嬉戏,“哧溜”一下子,摔到了悬崖下!正是那块帽檐似的岩石接住了小熊,救了它一条小命,使它免于一死。可以想象,被惊呆了的母熊是多么焦急!它沿着悬崖边跑哇,叫哇,可是怎么也无法拯救它那掉落到崖下的孩子。于是它决定冒着吃枪弹的危险,去向人类求救……
我们队里有一个叫“格尔卡”的二年级大学生,是从莫斯科地质勘探学院来实习的。这小伙子胆子可大,他能在直升飞机起飞的一瞬间,冒着螺旋桨卷起的强风,一纵身,抓住连接轮子和机身的钢架。当直升飞机爬升到10米高度,从一个湖上经过时,格尔卡往水里一跳,并在空中翻了个筋斗。
就是这个格尔卡,这时迅速判断了一下情况,然后毅然从队长那儿拿过绳子,系在自己腰上,把绳子另一头递给了我们:“拽紧了!”
我们还没得及把绳子很好地拽紧,他已经像个登山运动员似的开始灵巧地往下降落了。一分钟以后,他已站在了那块帽檐似的岩石上,并跪下一条腿,朝小熊俯下身去。又过了一分钟,传来了他不安的声音:“它像是死了……”
“是死了,还是好像死了?”队长要他把话说确切。
“等等……”格尔卡轻轻地将小熊翻过来仰躺着,把耳朵贴在它的胸脯上听了听,立刻高兴地叫道,“还在跳动!心脏还在跳动!”
当腋下夹着小熊的格尔卡从凸出的岩石上面被拽上来时,母熊在那块长满青苔的小空地上忽而向前,忽而退后,激动地徘徊起来。
队长朝小熊俯下身去,看见小熊闭着眼睛,长着一团白毛的小胸脯轻轻起伏着。它顶多只有一只西伯利亚猫那么大。这个小家伙在那块岩石上挨冻受饿,究竟待了多长时间呢?
“看来,母亲没法儿照料它,对吗?”队长小声说,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我们。他像抱婴儿似的抱着小熊往营地走去。
在帐篷里面,大家裹婴儿似的用暖和的鹿皮把小熊裹起来,又热了一罐浓缩牛奶。由于没有奶嘴(上哪儿去找奶嘴啊),只好小心翼翼地掰开它的小嘴巴,把热牛奶一点点地往里倒。小熊立刻呛得咳嗽起来。“喀!喀!喀!”咳得像个生病的奶娃娃。于是大家高兴地互相看了看。
大家本想在出去作业之前先睡一会儿。然而,突然传来的一阵响亮的吼声,使大家的睡意顿然消失。大家立即跑出帐篷。
只见那头母熊像人那样蹲在维柳伊河对面的水边,望着我们的帐篷,不停地吼叫。维柳伊河这一段的水面很窄,不过四十来米,可以清楚地看到母熊那张冒着热气的血盆大口和颤动着的舌头。
“还是找来了!真想不到!……”
“我早就料到,它肯定会来。”队长说。
格尔卡从帐篷里抱出小熊,用双手把它举起,让母熊看。吼叫声立刻停止了。
晚上,我们从森林里回来以后,只见小熊在帐篷里垫着帆布的地上爬来爬去,爬几步便栽倒了,每次都这样,于是它只得躺下来歇一歇。当看见人时,一双小眼睛露出惊讶的神情,却并不感到恐惧。小家伙正处于一生中最幸福的年龄,它还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以为住在这个森林里的一切生物,生下来都是为了行善,而不是为了作恶。在营地值班的勘探队员说,小家伙什么东西也不吃(后来才知道,它的喉咙发炎了),但非常爱喝热牛奶。
母熊显然对它的孩子放心不下,怕它的宝贝饿着,所以到河里去抓鱼。母熊下到水里,直立起来,把两只前爪举到头顶上做好准备,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下面。瞧,一条倒霉的鱼游过来了。母熊把爪子往下一砍,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水面上立刻溅起高高的浪花,传来一声欣喜的吼叫。接着便从水里露出了熊的前爪,爪里抓着一条正拼命挣扎的鱼——狗鱼或者是鳕鱼。母熊把鱼的脑袋咬碎后,便往身后的岸上一扔。母熊上岸后,把鱼叼在嘴上,企图游过河来,显然是想拿鱼喂它的孩子。
但勘探队员用枪声把它赶走了。它掉过头,又游回对岸。
到第四天,小熊变得活泼起来,它终于痊愈了。它最爱吃的牛奶荞麦粥,把它养得胖胖的,成天在帐篷里又跑又跳,还抓人的腿,让人无法睡觉。哪还能睡觉,它有时干脆就从你的脸上踩过!我们试图用绳子把它拴住。不行,小家伙立即尖叫起来,使得在河对岸耐心等着它的母亲焦躁不安。
“看来,该放它走了。”队长做出了决定。
格尔卡便把小熊抱起来,走出了帐篷。
母熊一下子就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它立即把一条还没吃完的鳕鱼往河岸上一扔,下到水里朝河这面游来。
格尔卡在帐篷旁边停下步来。他用手抚摩着小熊的脑袋,怕它激动,其实小熊一点也不激动。
湿漉漉的、被水把毛梳得光溜溜的母熊,终于登上了这边的河岸。身上那细细的水珠被阳光映成了一张霓虹色的扇面,它一边走,一边抖掉身上的水。
它站住了。
格尔卡把小熊放在长满苔藓的地上,拍拍它的脖颈,便快步向我们走来——不是跑来,而是走来。因为熊看见跑的人总是要追,这是它的天性。
母熊急忙朝小熊走去。小熊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朝自己走来,立即缩成了一团,接着便像小猪似的尖叫一声,转过身,慌慌张张地向我们跑来。难道它已忘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个年龄的小兽记性不怎么好。要不然,就是帐篷里这种舒适的生活让它留恋,不愿回去了?谁知道呢……
母熊站住了。它专注而机灵地忽而瞧瞧人,忽而瞧瞧自己那不懂事的孩子——小熊仍然恐惧地尖叫着,并用嘴拱了拱一个勘探队员的脚。
“小兄弟,你不愿回去可不行。”格尔卡责备地说,说罢又抱起小熊,毅然朝母熊走去。
“格尔卡,小心点!”队长提醒他,并“咔嚓”一声,把随身带来的卡宾枪推上了子弹。
距母熊还剩7米,6米,5米……母熊像个石头似的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老实说,我们吓得浑身毛骨悚然。这个格尔卡,简直是个魔鬼,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害怕。这样会送命的!
已经快走到母熊的跟前了。
“熊太太,给!”他大声说,显然是为了逞勇,然后把小熊轻轻放到了“熊太太”的脚跟前,便往回走。不慌不忙,大摇大摆,甚至没有回头看一下。
小熊立刻尖叫了一声,转过身子又朝人跑来。可是已经不行了!母熊一个纵跳,便赶上了它,接着挥起右爪把它打翻在地。当然,打得并不重,连湿漉漉的爪印也没有留下。然后,便用牙叼起小熊的后颈,把小熊往背上一扔,顺着维柳伊河岸,跑了。小家伙不停地嚎叫着,但过了一会儿,母子俩就消失在乱石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