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比安基
据说,猎人要是碰上第四十头熊,就是不吉利的。
吉普里扬打死过三十九头熊以后,就决意不再去冒犯这号畜生了。从此,他只在高山上进行猎事活动。
在吉普里扬住的阿尔泰山区,各种野兽都有自己活动的地盘。熊生活在山下平坦的阔叶林里。森林的安排是这样的:阔叶林上边长的是冷杉林,往上是清一色的雪松林——在这样的林子里,是很少能碰到熊的。
雪峰一带,积雪都很厚,厚得连雪松都难于伸直腰杆。它们贴在地面上,匍匐着,像藤蔓似的在冰冷的山岩上生长。在这样的地方,万一碰上熊这样的猛兽,根本用不着怕它,这样冷的地面不是它的领地,那家伙见到人就会自己转身跑掉。只有到炎热的夏季,皮毛依然茸厚的熊偶尔才会爬到高一层的巅峰去。在那里的空地上,洁净的积雪映衬着碧绿鲜嫩的草丛,在阳光下发着炫人眼目的光。熊喜欢在冰冷的雪褥里躺着打滚,玩一阵,顺便也把寄生在毛根上那讨厌的跳蚤给撵出去。它要是在这里嗅到人的气味,就会像兔子似的飞快直奔下山,逃回它习惯居住的大森林里去。
在这些寒冷而又陡峭的山峰上,倒是能猎到个头很大的野山羊——它们的角有人的胳臂那么大,尖尖溜溜的,往后弯弯地斜挺着,上面鼓突起一圈圈的黑棱。窜到这里来吃草的,还有那些嘴唇下方翘着两根獠牙的无角鹿——麝。
基普里扬琢磨着碰上第四十头熊会不吉利,所以他只在山上打打麝和野山羊。六月,是熊忙着繁衍后代的季节,老猎人上山时不再穿过大森林,他顺着山崖上陡峭的小径走。这条小路像线一样从山顶直通基普里扬住的小木屋。熊在每年的这个季节特别凶恶,碰上它们可不得了啊。
这次上山来出手顺利,基普里扬逮到了一头很大的野山羊。他小心翼翼地踩着又陡又窄的小路从山顶往下走。他的单筒猎枪里装着一颗子弹,还有两颗子弹留着备用。
小路到悬崖的路段窄得错不开两个对面走的人。
小路上方垂挂下来一堵光溜溜的岩石。基普里扬脚下是个深不可测的山谷,就在这条小道的拐弯处,基普里扬到底还是冷不防面对面同第四十头熊撞上了。
吉普里扬的背上背着一只奇大的口袋,里面装着那只他猎得的野山羊。背袋的皮带勒进他的双肩,连卸下来都困难,甚至转个身都做不到。这种情况下要是碰上熊,唯一的办法只有射击。
老猎人面对着这“第四十只熊”,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
在他前边,岩石后面伸出个毛烘烘的黑不溜秋的大脑袋。看得出来,熊对这突如其来的与人遭遇,那种惊讶的程度一点不亚于吉普里扬。熊一下停住了脚步。它的小眼睛视力不好,不安地东张西望,不安地扭动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努努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主要是惊恐而不是威胁。
在这陡峭的山崖上,路狭窄得不容两人避让,熊也同他一样,在路上根本没法儿转身。
不是熊就是他,反正总得有一个要被抛下悬崖去,所以,要么是死了的熊给活着的他让出路来,要么死了的他给活着的熊让出路来。情势不容有第三种选择。
基普里扬还是拖延着没有开枪,他想着熊会顺原路退回去。
天不遂人愿,基普里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熊并没有退却,而是发出更可怕的吼叫声,毛毵毵的脖子伸过来——这个个头庞大的畜生要进攻了。
基普里扬抬起枪,两脚牢牢地在石头上踩稳,瞄准熊的两眼间,咚地开了一枪。
一团烟雾当即遮没了前面那块岩石。待烟雾散去,熊的脑袋在岩石边消失了。
基普里扬把耳朵侧向深谷听了听,没听见熊沉重的身躯坠落到悬崖下的响声。老人并不着急,他知道山脚下有条湍急的山溪,溪水总在岩石上咆哮,完全可能是咆哮声把熊坠落的声音盖住了。基普里扬深深吸了口气,哦,该他命大!
这山路总算打通了,不吉祥的第四十头熊总算对付过去了。
在继续开步走路前,基普里扬往枪膛里压进了一颗子弹。
当他抬眼往前看的时候,怎么,又见一只毛毵毵的熊,黑不溜秋的脑袋从小路拐弯的地方显露出来,瞪着眼对他呆望。
基普里扬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朝熊的两眼间开的枪,竟让眼前这个大畜生毫发无损!熊额头上粗硬的鬃毛竟依旧一根根向四面呲开,头部什么伤痕也找不到,只是细小的眼睛里布满了仇恨的血丝。
基普里扬毫不迟疑,当即端起枪,拿肩膀抵住枪托,就在熊张牙舞爪向他扑来的一刹那,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一团硝烟一片雾,烟雾里传来一声吓人的吼叫。基普里扬打了一辈子熊,还从来没有听见过如此恐怖的吼叫声。
熊的脑袋又在岩石后面消失了。
基普里扬的手掌心里冒出湿漉漉的汗,脚也发颤了。
这是怎么了?
不过他还是强使自己意志清醒,往枪膛里压进了一颗子弹。
他睁大眼睛盯着小路拐弯的地方看,怯生生地,他看到岩石后面又徐徐露出一个黑黢黢的鼻子,接着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红眼睛,再接着是一个大野兽的脑袋,乱蓬蓬的额头毛上见不到一点血迹。
老猎人的子弹是打得很准的呀,可不吉利的熊却丝毫没损伤。
基普里扬不知道眼前这头熊是怎么了:打一枪长高一截,打一枪长高一截。先前只有猎人长筒靴那么高,这会儿都快有他胸脯那么高了,它的头也越来越大。
这次,基普里扬索性直接对准张开的熊嘴开了一枪。
这是他最后一颗子弹了。弹夹里什么也不剩了!
又是一声骇人的惨叫,一声长长的吼叫。
老人吓坏了。
他手端着的枪里再没有子弹了,没有子弹来对付熊了!
他沿着小路向前走去。要是再撞上一个什么可怕的野兽,再来头熊,他就没救了。
他才跨过岩石边的拐角,面对面又碰见一头熊。不过这时却发生了让基普里扬想不到的事情:块头硕大的熊惊恐万分地哼了一声,屁股着地,沿小路后退了去。基普里扬大起胆子,鼓足勇气,向熊步步逼进,只是不敢跟这头呲牙咧嘴的黑熊靠得太近。
熊扭动着身子顺小路的弯道向后撤。基普里扬趁势继续逼进。
再往前走,山崖边的小路开阔了些,熊灵巧地一扭身,露出了它短短的小尾巴,一溜烟跑远了。
基普里扬走到悬崖尽头,大熊早在黑压压的雪松林里消失了。
老猎人又是受惊又是挨吓,浑身没劲了,他摇晃着身子,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
在山溪乱石滩上他见到了摔裂身躯的头被子弹打穿的第四十头熊、第四十一头熊和第四十二头熊——他好好活下来了,倒也没有什么不吉利。
原来,走在悬崖小路上最前头的是头母熊,它后面跟着三头公熊。
在狭窄的小路上只有最后一头熊会倒退着走,在它的后边再没有别的熊挡住它后退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