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比安基
你们以为兔子就一定都胆小吗?不,兔子也有各种各样的。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我的儿子。有一回我们抓到的兔子就很淘气,从它身上你们一点也看不出胆小来。
有一天,我和儿子带上我们的猎犬吉姆在森林里行猎。吉姆是一条好猎狗,它腿短耳长——长得拖到地上,尾巴则只有短短一小截。它年纪是大了,却仍是一条出色的猎狗:找到野兽,就总拽回家来搁在我们家门廊;抓到被打伤的野禽,它就叼在嘴里送到你手中,一根羽毛也不会碰掉的。我们的吉姆生来就非常聪明,心肠又非常好。它从不跟别的狗打架,也从来不咬人,见到所有的熟人,它都带着那种狗才有的亲热劲儿,小尾巴晃成了个圈儿。
我们那次进森林里去打猎,是在秋季。树叶差不多都落光了,但还没有下过大雨。这种时候在森林里打猎最不好办了——枯叶在脚下沙沙直响,鸟呀、兽呀,一听得我们的脚步声早都透过稀疏的树枝看见你了,还不等你走近就飞了,溜了。
忽然,我听到吉姆在矮树林里连声叫,叫一阵突然又不叫了。
“吉姆准备扑向什么家伙了?”我琢磨着,准备开枪射击。
等了一会儿,却又不见什么野物从矮树林里蹿出来。
我的儿子跑进树林里去,在那里喊我:爸爸!爸爸!
快来呀!吉姆抓到俘虏了!
我赶紧跑过去,只见吉姆一动不动地仰卧在地面上,前爪把一只小兔紧紧按在枯叶上。小兔绝望地吱吱叫着,吉姆心慌地摇着它的小尾巴,儿子站在它们旁边,不知该怎么下手。
我走过去从吉姆的脚爪间把小兔子给提溜起来。我用两个手指抓着小兔的后颈皮,它吱吱叫得更凶了,抬起爪子反抗我。
儿子说:“兔子生你的气了。它是在喊‘你怎么可以欺负我这么只小兔子呢’!”
在小兔子的叫声中,听起来还似乎真有这么个意思哩。
吉姆这时用后脚立起来,它的前脚搭在我的膝盖上,伸出舌头舔舔小兔子。它是在安慰它的俘虏呢,仿佛说:“别怕,我们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可怕,不会做伤害一只小兔子的事。”
这时,儿子忽然说:“爸爸,你看,小兔子身上有一块地方是光光的皮。”
我一看,真的,小兔子身上真有一块地方是光秃秃的,上头的毛被扯掉了。这块光溜溜的皮肤有5戈比硬币那么大。
“嘿嘿!”我说,“这个小家伙我还认得呢,它是从谢廖沙叔叔那里跑出来的。小家伙,现在请进我的猎囊吧。”
我轻柔地托着小兔子的肚子,把它塞进身后的猎袋里。我的短猎装上有整整一个背脊大的口袋,两边都有纽扣。猎物装在里面携带起来挺方便的。
黑咕隆咚的布口袋暖暖和和的,小兔子在里头很快安静下来了。
我们立刻动身回家。一路上,我详细地给儿子讲了我怎么认识这只小兔子的,为什么它身上会被扯去一片毛。
谢廖沙叔叔是我的朋友,住在村子边上,紧挨着树林,也打猎。这只兔子是他三星期前在自家院子的一片醋栗丛里逮住的。那时小兔子才一点点大。这是只秋生兔。每年母兔生两胎,头一胎在春天,那时地上还冰雪未消哩,这时生的兔叫春兔;第二胎在树叶凋零的秋季,猎人管它们叫秋兔。
谢廖沙叔叔抓到这只小兔可高兴了。为什么?因为他家一条名叫克里奥帕尔达的看家狗不久前生了一窝小狗。
他早就答应把这些小狗送给熟人,可是怎么从狗妈妈身边把小狗拿走呢?没有生小狗的时候,它都发疯似的见人就扑就咬,更别说要拿走它的小狗了。要让克里奥帕尔达不惦念它的小狗,不那么凶恶,谢廖沙叔叔想出了个办法:
用小兔换小狗。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小狗就待在一只箱子里。当它们的狗妈妈不在的时候,谢廖沙把小狗从箱子里揪出来,把小兔子放进去。
克列奥帕尔达回来了,小狗不见了,箱子里蹲着个陌生的小家伙,浑身散发着狗妈妈身上熟悉的气味。这只箱子里的一切都染着狗妈妈的气味。
克列奥帕尔达没有动嘴动脚,它把它认做自己的孩子了。小兔让它在失落时感到些许安慰。它给小兔叼来骨头和味道鲜美的肉块。小兔子要是吃了这种食物,用不了多久就会送命的。幸好谢廖沙是用牛奶和白菜这些兔子爱吃的东西喂小兔的。克列奥帕尔达也就没能教会自己的养子吃肉、啃骨头,不过,狗妈妈教会了它勇敢。
克列奥帕尔达是只很让人称心的狗,它不许任何人接近主人的房子,不许外人走近,也不许别家的狗挨近。它的块头有母狼那么大,它凶巴巴地向别家的狗发起攻击时,几乎所有的狗不等被咬得皮破血流,就都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了。
小兔长得很快。母兔喂养自己的孩子,一般不会超过两星期。对兔子来说,出生两星期的小兔已经算是很大的了,应该自己去找草吃了,还应该会躲避狗的欺负。
这只小野兔虽然还很小,不过它已经学会从箱子里跳出来,跟在养母的身后满院子乱跑了。它像小猴子似的各方面都模仿养母的动作。克列奥帕尔达一迈步,它就立刻跟上;克列奥帕尔达向狗冲去,它也学样向狗冲去;养母咬狗一口,它也扑上去咬一口。你们见过兔子没有?它们的牙齿又长又锋利,树干都能“咔嚓”一下咬断。如果叫它咬上一嘴,毛都会从狗身上飞溅起来!狗能躲开克列奥帕尔达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随后冲过来的小兔呢。小兔在狗面前也不再有任何恐惧心理。它不管在什么地方见到狗,都会冲上去咬,变得比小狼还奋不顾身。邻居家的狗没有不怕它的。
有一次,一条远道来的小狗无意中踅进了谢廖沙叔叔家的院子,它既不认识克列奥帕尔达,也不认识它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养子。这时克列奥帕尔达不在附近,小兔子喝饱牛奶后躺在席子下面的干草堆上,舒舒服服地睡觉。
小狗走近箱子边一看:是一只兔子,就向它扑了过去。狗跟兔子当然不一样。如果出生两个星期的小兔子已经算很大了,而出生三个星期的小狗刚能睁开眼睛。狗出生三个月才被认为是条小狗哩。
这条小狗出生四个月左右,但还很笨拙。它很想抓到一只兔子,却不懂得怎么才能把事情干得利落些,它还没有出去打过猎,更没有成功地捕获过兔子。
小狗一纵身扑向野兔,露出牙齿去咬兔子的腰肋!应该咬后颈呀,咬别的部位都比咬腰肋好,可它咬的却偏是小兔的肋骨部位。
小狗这一扑,咬下了一嘴的兔毛,在小兔的左侧留下了一块光秃秃的疤痕,血糊糊的,可它并没能抓住小兔。小兔一惊,立刻蹦了个高,它跳过箱子,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这时克列奥帕尔达也跑过来了,小狗不得不趁母狗的利牙还没有扎进自己的肉身,赶紧穿过院子,抽身溜掉了。
克列奥帕尔达伸出舌头在小兔的伤疤上舔啊舔啊,直到把血都舔干净了。大家知道,狗的舌头治创伤有奇效,比什么创伤药都灵。可这个事件发生后,小兔不想再在谢廖沙叔叔的院子里待下去了。这天夜里,它钻过篱笆,逃进了树林。
然而事也凑巧,没出三天,我们的吉姆就在森林里逮住了它。
儿子听完我讲的故事后,撅起嘴巴,差点儿哭出来。
他说:“那么,你要把小兔送还给谢廖沙叔叔了?我原来想把它留在咱们家住些日子呢。”
“好吧,”我说,“今天小兔就在咱们家过夜,等明天我再去找谢廖沙叔叔,请他把小兔送给咱们。如果他不想要了,说不定就会给咱们的。”
回到家里,我把小兔放在地板上。
它哧溜一下钻到了长椅底下,躲在里面死活不肯出来。
儿子给它倒来一小盘牛奶,叫它出来喝:“秃斑儿——小宝贝,秃斑儿——小宝贝,快出来喝牛奶。这牛奶可甜哪!”
小兔就是不出来。儿子爬到长椅底下去捉它,抓住后颈提溜了出来。小兔子哆嗦着后腿,吱吱吱吱不住声地叫。
“小傻瓜,我们是人,我们不会欺负你的。”
儿子对它解释了半天。
小兔却灵巧地一扭嘴,拿它的利牙咬住了儿子的一个指头!这一口甚至把儿子的手指咬出了血!
儿子大叫一声,放开了它。
小兔又跑回长椅底下躲起来。
我家那时还养着一只小猫,个头比小兔稍小一点,它跑到盘子跟前,沙拉沙拉三下五除二把牛奶舔了个精光。
秃斑儿小兔不高兴了,它从长椅底下跳出来,向小猫扑去,咬了它一口!
小猫躲开它的进攻,小鸟似的飞爬到炉子上面。
儿子眼里噙着泪花笑起来:“咳,这算什么兔子呀?”
我们用过晚餐,吉姆在自己的位置上躺下睡觉了。它在屋角有一块小褥垫,晚上就躺那儿睡觉。吉姆很累了。
这位捕猎老把式,为了寻找野物,在树林里跑了一整天了呀。
这时,只见秃斑儿小兔一瘸一拐地向吉姆走去,接着坐在吉姆的后腿上,用前脚突然擂鼓似的咚咚咚打起吉姆来!
吉姆跳起来,它转过脖子呜呜地怒叫着,走到长椅底下去了。它不跟小动物计较,更不跟小动物打架,只是让出褥垫子,心里有些不情愿罢了……
秃斑儿小宝贝毫不客气地躺到吉姆的褥垫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当我们起来时,吉姆还睡在长椅下的光地板上,小猫也趴在炉台上不敢下来。
我问儿子:“怎么样,咱们去找谢廖沙叔叔,请他把小兔送给咱们吧?”
儿子看了看小猫,又看了看吉姆,再看了看自己包扎着的手指,说:“爸爸,咱们最好还是把小兔还给谢廖沙叔叔吧,再也别让它回来了。”
我们就这样做了。真的,这样的淘气包怎么能养在家里呢?它跟谁都要打架。吉姆的心肠够好的了,竟然连它也没法儿跟小兔一起过日子。
我们把小兔送还给谢廖沙叔叔时,他说:“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兔子了。你们从哪里捉来还放回哪里去吧。”
我们不得不又把小兔重新带回树林,在那里把它放了。
小兔跳了几跳,扑嚓扑嚓跑进了矮树林,它连“再见”也没说一声。
你们看,就有这样不安分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