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普里什文
汛期没有让我们等待多久就到来了。暖雨猛下了一夜,水面迅速上涨了一米,柯斯特罗玛城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原来不起眼的楼房现在一眼望去全都白亮白亮的了,一幢幢耸立着,清晰可辨,仿佛过去它们都沉浸在水底下,此刻都从水底下冒出来了,似乎这座城市是新出现在地面上的。伏尔加河两岸也是这样,以前只见皑皑的一片白,可如今一下都冒出水面来了,泥地、沙滩、大地眨眼间由白变了黄。丘陵顶上的几个村落四周都漾满了水,于是村落就像是一个个的蚂蚁窝。
伏尔加河的水位一暴涨,远远望去,一小个一小个硬币似的小土墩,在这里那里散散落落地隆起,有的土墩是光溜溜的,有的土墩上面却覆满了矮树,也有的土墩上高耸着一棵棵的大树。几乎所有这些土墩上都蜷伏着各样种类的水鸭子,当中的一个沙嘴上,水鸭子在浅滩上一只紧挨一只,正忙着找小虫子哩。这沙嘴上本来长着稠密的树林,如今让水一淹,林子都只见了树冠,就像是一块毛茸茸的地毯。这茂密的树冠上隐栖着各色各样的小动物。这些小动物有时紧贴着树枝蜷缩着,一根普普通通的柳枝上就能栖息好些小动物,像是一嘟噜一嘟噜结满果儿的葡萄串。
一只硕大的水老鼠从水面向我们游来,它准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游到这里,所以看样子已经很累了,抓到一根核桃树枝,就把疲惫的身躯紧紧贴在树枝上。涌浪拍打着树枝,要把水老鼠从上头给掀下来,它不得不爬得更高些,趴在一个树杈上。
这下,涌浪打不到它了,牢牢地抓贴着树枝。忽然,从远处扑来一个涌浪,掀起的浪头冲上了水老鼠的尾巴,于是水老鼠尾巴就打起转转来,一圈一圈地晃。
没想到,坡顶上的一棵大树上,蹲着一只乌鸦,它的肚子早已空荡荡的了,正饿得慌,伺机寻找可以充饥的东西呢。它倒是没有看见蜷伏在树杈上的水老鼠,但涌浪冲击中不停打转的水老鼠尾巴,使饥肠辘辘的乌鸦发现了蜷伏在树杈上的水老鼠。即刻,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就展开了。
乌鸦用它坚硬的嘴向水老鼠连撞了几下,把水老鼠撞下了树杈,落进了水里。水老鼠重又爬上了树杈,却没趴稳,又落了下来,跌进了水里。乌鸦眼看就能把水老鼠抓住了,可水老鼠却不甘心就这样成了乌鸦的充饥品。
水老鼠跟乌鸦厮拼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水老鼠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张嘴拽下乌鸦的一撮羽毛来。水老鼠竟有这大的劲,这一拽,一撮乌鸦羽毛就飞扬起来!这时,乌鸦感到像是中了霰弹一般的灼痛,差点儿跌落进了水中。它艰难地飞起来,摇摇晃晃地飞到自己原来蹲过的那棵树上,一下接一下梳理自己的羽毛,用乌鸦自己的办法疗治被水老鼠咬扯的伤口。伤口的疼痛不时让乌鸦想起水老鼠,它对水老鼠看了又看,就像是自己在问自己:“水老鼠会有这么厉害的吗?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识过呢!”
就在乌鸦看着水老鼠的时候,水老鼠却在咬扯了乌鸦一嘴后,自己趁机脱险了,此刻它甚至忘记了乌鸦了。它把自己小眼珠的目光投向了我们这边河岸,它琢磨着,上了岸,就得救了。
水老鼠的前爪像人手般的灵巧,它攀下一根树枝,用牙齿啃咬树皮,一边的树皮啃没了,再翻转来啃另一边。就这样啃着咬着,把整根树枝都啃得光溜溜的,然后扔进水中。新的一根树枝它没啃,而是咬断了之后连同自己的身子直接降落到水面,顺水流像拖轮似的拖向岸边。所有这一幕幕,饥饿难耐的乌鸦在树上当然都一一看在眼里。乌鸦就这么看着,直到勇敢的大水老鼠一点一点游到我们这边的岸上。
有一天,我们坐在伏尔加河边看鼩鼱、田鼠、水老鼠怎样相继从水里钻出来;还有水貂啊,小兔子啊,白鼬啊,松鼠啊,也都一个咬着一个的尾巴尖,一条长龙似的游上岸来。
我们作为这个岛上的主人,对每一个游上岸来的小动物都投以亲切关爱的目光。我们像它们的亲人一般欢迎它们,看着它们奔向有自己同类居住的地方。可是,涌到岛上来避难的动物远不止这些小动物,还有大量各种各样的昆虫。我新相识的小齐娜开口对我说话了:“您仔细瞧瞧,看咱们的鸭子都是怎么长大的吧……”
我们的鸭子全都是从野鸭蛋里孵出来的。我们把它们赶到这岛上来,让它们在这里找吃的,它们边欢叫着,边寻找可供它们充饥的野物。
我们看着这些鸭子,看着它们的毛色由亮变灰变暗,变得身肥体胖。
“这是什么缘故?”我们想着,猜度着。
这谜底自然只有从鸭子身上才能找到。
于是我们发现,无数从水上游向岛屿寻求活命希望的蜘蛛、小甲虫,等等,它们都一一成了我们鸭子的食物。它们爬到正在水面浮游的鸭子身上,以为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登上了得以活命的救生码头,而事实上它们所找到的,不用说,是水上最危险的漂游物。它们成了鸭子送上门来的美餐。而昆虫反正很多,于是,就眼瞅着我们的鸭子一天肥似一天。
就这样,我们这个岛成了落水动物的活命岛,个儿大的,个儿小的,所有动物统统到岛上来寻求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