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普里什文
森林里,一片采伐过林木的地面上,黑不溜秋的树桩周围,长满了高高的枞树,好似红花,映得整片采伐迹地仿佛也红了。尽管这儿更多的是“依凡和玛丽娅”——一种半蓝半黄的蝴蝶花,却也间或长着些白色母菊、猪鼻花、白色风铃草、淡紫色的杜鹃杉,真是要什么花就有什么花,争奇斗艳!然而,似乎就是那红成一片的枞树,让这林中采伐迹地整个都红了。黑不溜秋的树桩四周还可以找到熟透了的草莓,吃起来甜极了。这里,夏天下点儿小雨不碍什么事,我坐在一棵枞树下面等雨停。只是蚊子也都飞到这枞树下干燥的地方来躲雨,无论我怎么用烟斗的烟雾熏赶,蚊子还是把我的猎狗亚里克叮得受不了。我只好用枞树的球果生起火堆,冒起的团团浓烟总算很快把蚊子赶到了雨中。我们正忙着对付蚊子呢,雨已经停了。夏天的小雨就是这样,只给人舒爽。
我们在枞树下大约又坐了半个钟头,直等到鸟儿出来找东西吃,在露湿的地上留下新的足迹。估摸鸟儿都该出来了,我们就走到采伐迹地上。“找去吧,朋友!”说着,我放出我的亚里克。
我常常带着羡慕的眼光望着我那亚里克的鼻子。我想:“要是我也有它这样的一副器官,我就可以在繁花盛开的红色采伐迹地上迎着馨香袭人的微风奔去,尽情地陶醉。”
“喂,去找去吧,朋友!”我再次对我的狗说。
它在红艳艳的采伐迹地上绕着走。
过不多一会儿,亚里克在林边收住了脚步,把一处地方结结实实地嗅闻了一遍,用非常认真的目光向我瞟了一眼,让我过去。我和我的亚里克是无需言语就可以达成默契的。它带着我走得很慢,它像狐狸似的蹑着脚。
我们来到茂密的矮树林跟前,那里头只有亚里克能钻得进去,但是我没有让它独个儿去钻密林,因为它单个行动就会被鸟吸引了去,冲向淋湿了羽毛的鸟,这样我苦心的教导就都白费了。我正要叫开它,免得它去追浑身淋得湿透的鸟,它却突然摇了一下像翅膀般蓬松的漂亮尾巴,望了望我。我懂它的意思,它是说:“鸟儿们在这里过夜,用林中空地上的红花充饥。”
“那又怎么了呢?”我问。
亚里克闻了闻花:上头没有鸟的气息。显然,雨把一切气味都洗净了,我们来时所循的那些踪迹,是因为这些踪迹留在了树木下面。
亚里克只好在采伐迹地上绕一圈,寻找雨后鸟儿经过这里的踪迹。可亚里克还绕不到半圈,就在一片矮树密林旁边停下来。它不断嗅到乌鸡留下的气味。亚里克的姿态非常奇怪,整个身子弓起来,弓得似一个圆圈,要是它想,它可以尽情欣赏自己漂亮的尾巴。我赶忙跑过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背,轻声说:“要是你钻得进去,就钻吧!”
亚里克伸直身子,试着向前走了一步。走倒是能走,不过得非常小心,非常轻。它把整个矮树林都绕了一圈,告诉我:“下雨那会儿乌鸡们是躲在这儿的。”
它在湿漉漉的地上一步一步寻觅乌鸡留下的最新印迹。原来灰蒙蒙的草地上,这会儿已经明显返绿了。它就顺着湿漉漉的鸟迹走,尾巴的长毛碰到了地面。
准是乌鸡们听到了我们的响动,也向前走了,这一点是我从亚里克的神态中看出来的。它接着用自己的语言对我说:“乌鸡在我们前头走哩,很近很近。”
乌鸡们统统走进了一大丛刺柏中。亚里克这时做出最后一个蹲伏的姿势,僵住不动。在这以前,它偶或张开嘴,拖出粉红色的长舌喘气,而这会儿却紧闭双唇,只有一小截红舌还来不及缩进去,挂在嘴外,仿如一片红花的花瓣。一只蚊子落在它粉红色的舌尖上,吸着血。我分明看出亚里克那深褐色的像是漆布做成的鼻尖疼得难受,因为嗅到野味的气味而使那鼻尖一张一合不停地翕动,而要是此时它张开嘴喘上哪怕一口气,就会把鸟儿吓跑了。
我不像亚里克那样激动,只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用手轻巧地一弹,赶走了蚊子,从侧面欣赏起亚里克来。只见它翅膀般的尾巴伸得笔直,同自己的背脊成一条线,稳稳如一座雕像,立在那里纹丝儿不动,一双眼睛里两个亮点,凝聚着它全部的生命力。
我悄悄地绕到刺柏丛的另一边,在亚里克的对面站住,这样可以不让鸟儿不着踪影地飞走,要它们往上飞。我们这样站了好久。矮树丛中的鸟儿当然也清楚,我们此刻是守在两头。我朝矮树林走一步,听见了母乌鸡的啼鸣声,它咕地叫了一声,它是用这叫声来告诉它的孩子们:“我先飞出去探探情况,你们等着别动。”
接着,“咔嚓”一声响,一只乌鸡飞了出来。如果乌鸡是向我飞来,亚里克就不会动,如果乌鸡是朝亚里克的头上飞去,亚里克也不会忘记主要猎物还在矮树林里,这时去追一只飞起的鸟,那是一条猎狗不可饶恕的过错。但是那只母鸡般大的大灰鸟突然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几乎从亚里克的鼻子尖上飞过,贴近地面轻巧地滑翔,一边飞一边叫,逗猎狗去追它:“来追我吧,我不会飞了!”
大灰鸟就像被打伤了似的,落在十步远的草地上,两只细脚卜笃卜笃地跑起来,微微拍动翅膀,扇得高处的红花轻轻摇颤。
亚里克的情绪怎么受得了这撩拨,它耐不住了,忘了我多年对它的教导,冲了过去……
母乌鸡的计策得逞了。这下好了,它终于把猎狗引开了矮树丛了。接着,它马上对藏身在矮树丛中的孩子们说:“逃吧,飞吧,各飞各的方向。”它自己冷不丁向森林上空飞冲而去,一下不见了。
小乌鸡们向四面八方飞去,上了当的亚里克这时隐约听见传来一个声音:“傻瓜!傻瓜!”
“回来!”我对自己被愚弄的朋友大喊一声。
亚里克这才回过神来。它知道自己上了母乌鸡的当,受了奚落,很不好意思地慢慢向我走来。
我用带着点儿同情,却又跟平常不同的声调问它:“你这干的叫什么事呀?”
它蹲伏下来。
“唉,过来吧,过来!”
它怪难为情地趴过来,把头搁在我的膝盖上,恳切地请求我原谅它。
“得了,”我说着,坐进了矮树丛里,“你趴到我后面好好蹲着,别喘大气,咱们现在来捉弄一下这帮小东西。”
过了约十分钟,我学小乌鸡的叫法,叫了两声:“咻,咻!”
这意思是:“妈妈,你在哪里?”
“咕,咕!”母乌鸡回答。这意思是:“我来了!”
顿时,四面八方都传来如我一样的叫声:“妈妈,你在哪里?”
“我来了!”母乌鸡回答自己的孩子们。
有一只小乌鸡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叫着,我回答了它,它就跑起来,于是我看见,我膝盖近旁的草丛此时微微晃动起来。
我盯了亚里克一眼,使了个眼色,还用拳头唬了它一下,接着“呼啦”一下伸出手掌,向那微微晃动的地方按了下去,一把抓出了一只鸽子大小的灰色小乌鸡。
“嘿,你闻闻。”我小声儿对亚里克说。
它把鼻子扭向一边:它是怕自己一下忍不住,一口把小乌鸡咬了。